程頌安手中夾菜的筷子停了停,而後又放下,道:“我沒有計劃。”


    崔元卿盛了一碗冰糖燕窩,用調羹輕輕攪動幾下,放在她麵前:“你為什麽選擇助襄王登位?”


    程頌安無言以對,投靠襄王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知道結局,襄王一定能登大位。前世她沒有問過朝堂之事,隻知道他當上皇帝之後,內有以崔元卿為首的治世文臣,頒行仁政;外有以陸輕山為主的驍勇武將,收複邊城。


    在她死前,襄王算得上是個有些政績的明主。她根本就沒跟襄王有過實質性接觸,也不了解他到底靠什麽贏得崔元卿在微時看中,並一路輔佐。


    見她不答,也停下吃飯的動作,崔元卿便舀了一勺燕窩送她嘴邊,程頌安也下意識張口吃了,二人沒有發現這個行為有多默契且自然。


    “哪裏由得我一個弱女子去襄助人家金尊玉貴王爺的?”程頌安不肯承認,“我不過跟襄王妃偶然相識罷了。”


    崔元卿聽到她說弱女子的時候,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嗤的笑了一聲,而後又道:“嗯,你跟襄王妃是偶然相識,那寧昭呢?你故意指點他去討聖人的歡心,讓他在聖人麵前露了臉,也是偶然麽?”


    程頌安硬著頭皮點頭:“我怎會知道他能在聖人麵前露臉?他仰慕祖父,常年不得見,我不過教他賣個乖罷了。”


    崔元卿將她心虛的模樣看在眼裏:“你叫他賣的這個乖,也太冒險了些,若非對聖意刻意揣摩,又對寧昭有所了解,是不能想出那樣獨辟蹊徑的法子。”


    程頌安還待再解釋,崔元卿盯著她的眼睛,幽幽道:“鄭濟這個名字,你又是從哪裏得知的?”


    程頌安立時閉口不言,這個人太精明,又記性太好,所有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多說兩句他就能拉扯出更多來,多說多錯,不說才能保證不錯。


    為了不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頭,她將燕窩往外一推,嚷道:“什麽勞什子燕窩,黏黏膩膩的,都是燕子的唾液,有什麽吃頭?我想喝一杯桂花釀。”


    崔元卿一愣,搖頭道:“不行,孫大夫說,你這身子,三個月內不能吃酒。”


    程頌安撇撇嘴:“我以為來了月事,這會子發現並沒有,卻也奇怪,難道還有別的病?孫大夫明日再來,我倒要問問。”


    崔元卿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吩咐丫頭進來將飯菜撤了,也不願跟她談論病症,便又回到襄王身上來。


    “無論怎樣,我們也算同為擁護襄王之人,”他淡淡道,“那我便要讓你知道我所做之事,你若想做什麽,也可告於我知,我必定助你。”


    程頌安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她訝然問道:“你為何一定要讓我知道這些?後宮的中宮尚且不能幹政,我若事事參與,難道不算不安於內、不守婦道麽?”


    崔元卿大笑一聲,笑罷凝神去看她:“夫婦乃相對而論,若無夫道,也不必談什麽婦道。程頌安,你是這樣聰明的人,你的心並不安於內宅,對不對?那我就讓你做想做的一切。”


    程頌安對上他眼睛,感覺到他的認真,心中一陣溫熱,默默垂了頭。


    崔元卿捧起她的臉,一字字道:“我知道,你不是簷下燕,我從未想過要把你當一隻家雀兒來豢養。”


    程頌安不安地把他的手拿下來,他再這樣,或許她便要動搖了。


    她起身回到床邊,淡淡道:“明華師父慈悲為懷,以微弱之身兼濟天下,我受他之恩,是要回報與他的,因此我做的事,並不是出於什麽雄心大誌。崔元卿,你說從前種種皆為過往,我不問你的那些苦衷,你也不許問我的秘密,我們為這一方百姓,再同走一程路,行麽?”


    崔元卿起身,輕輕環住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腰間,再次哀求:“不能走完一世麽?”


    程頌安沒有回答,他可以把薛庭蘊那條命擱置在一邊,可她不能把自己的命就這麽算了,除非他還她一條他的命。


    良久,崔元卿放開她,跟她從頭講了一遍在江南所做之事,江南的舉子去文廟哭廟並非自發,而是思退有意牽線組織。此舉的目的是為了由科考一點,揭開江南世族與官僚勾結的全貌,之後再一點點打破這種壟斷,從而將江南官員換一遍血液,再試著推行新政。


    說到新政,崔元卿歎道,百姓豐年還好說,若是災年,沒糧吃飯,少不得要借貸。但官僚橫行,世族聯手,經過層層盤剝,利滾利地形成高利貸。導致民不聊生,便是豐年,也難以為繼。


    之後便又提到鄭濟的觀點,若江南官僚動不得,那便可由朝廷出麵,將常平倉、廣惠倉的儲糧折算為本錢,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貸給普通百姓,以緩和民間高利貸盤剝的現象,再等夏秋兩季償還。


    程頌安默默聽著,心中怦怦而跳,鄭濟的這個政策在前世推行過,隻不過卻是一個叫蘇執的人提出來的。但今生蘇執卻連名次都未取中,文章也寫的一般,鄭濟好像是完全替代了他一樣。


    霎時間,她便明白了,鄭濟和蘇執都是崔元卿的人,或者說他們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無論是誰,用什麽身份,這個新政都會被提出來的。崔元卿的成功從不是偶然,他是每一步都做了準備的。


    “你為何這樣看我?”崔元卿見她直直看著自己,眼中似乎帶了些久違的傾慕,不禁又驚喜,又有些赧然地問道。


    程頌安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她今生似乎有些明白從前為何會被崔元卿吸引了。


    “沒什麽,”她微微側頭,看向一邊,“我在想,若夢中的你,能多跟我說些話,我大概不會抑鬱而亡。”


    崔元卿深深吸了口氣,想說什麽,程頌安又道:“這個法子好是好,卻不一定能長久。”


    前世她隻活到新政推行頭兩年,並不知道後來如何,但也可以想見,世族和官僚是一體的,今日打破了,明日還會聯合起來,到時候反撲之勢更烈,百姓反受更多之苦。


    崔元卿眸光一動:“你也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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