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辰,崔元卿早該在運河碼頭之上了,怎麽會跪在春暉園的正廳?


    程頌安進了屋,便望見餘老太太麵色沉沉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的拐杖倚在一邊,崔元卿跪在她腳下不遠處,身後站著兩個粗使婆子,一人拿了一張手掌寬的板子,如怒目金剛般立著。


    “你既來了,坐在一邊看著。”餘老太太淡淡道。


    程頌安不知所以,緩緩跪在一邊,垂首不語。


    崔元卿側目看了她一眼,這會兒她已經重新換了衣服,臉上敷了脂粉,她甚少這樣濃妝,將她本來的美貌遮去了許多,想來是為了遮蓋被哭腫的眼睛。


    他動了動唇,想說什麽,被餘老太太打斷:“你跪什麽?起來。”


    程頌安跪著沒動,低聲道:“相公惹了祖母生氣,是孫媳沒有勸諫之過,跪著也是當分的。”


    崔元卿用手肘頂了一下她的胳膊道:“你起來。”


    程頌安仍舊沒有動。


    餘老太太卻動了氣,抄起拐杖就站了起來,一把推開那個婆子,狠命在崔元卿背上抽了幾下。


    程頌安沒防備,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後一倒,蹲坐在地。


    身旁的崔元卿卻下意識去扶她,手伸到半道,見她無礙,便又縮了回去,一動不動,生生受著落在背上的拐杖。


    程頌安這才發現崔元卿的背上滲出紅痕,顯然她來之前,他已經挨了板子,而老太太的拐杖是紫檀木製的,比那板子要厚重許多,這幾下死手下去,崔元卿饒是鐵打的身子,也得迸出血來。


    再打幾板子,或許今日就離不了京,那可是抗旨之罪,整個崔家必受牽連。


    她不及思索,上前一把抱住拐杖,懇求道:“祖母,別打了,打死相公事小,讓您背上不慈之名事大。況相公為聖上欽點的巡察禦史,若今日您打死了他,如何麵對聖顏?祖父在天上看著呢。”


    餘老太太一聽她提丈夫,頓時淚如雨下,扔了拐杖跌坐回太師椅上,哭著道:“若你活著,這兩個冤家就是殺了彼此,我也由著他們去……”


    程頌安聽著不對,老太太竟是為了他們兩個的事才要笞撻崔元卿的?她疑惑地朝身邊的人看了看,崔元卿咬牙忍著痛,隻是低頭不語。


    她本不想理他,但此時這種情況,也不得不違心道:“相公豈不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難道要讓祖母將你打死,做一個不慈之人?”


    崔元卿側過頭來,因劇痛而導致臉上有些發紅,使他本麵如冠玉的臉上,多了一分殘損的美感。


    他目不轉睛盯著她,語氣乖覺,回道:“夫人教訓的是。”


    程頌安被他弄得呆在當地,頗有些不自然地低了頭,她不過是象征性地勸諫一句罷了。


    “你們這個時候還糊弄我老婆子!”餘老太太震怒地拍了一下扶手,“當我不知道你們在屋裏鬧成什麽樣子?實話告訴你們,筠香館裏的事,什麽也瞞不過我去。”


    “原先你們小打小鬧,我不當回事,今日你把她逼到拿劍殺人,明日不定能做出什麽事來,我是替你祖父打你!”


    崔元卿以頭觸地:“祖母打的是,孫兒知錯。”


    程頌安心中頓時慌亂起來,她知道院中的小丫頭們有老太太的人,但也從未在意過,今日原是急了,忘了她們會跑來這裏稟告,於是也跟著磕頭:“孫媳膽大妄為,求祖母責罰。”


    餘老太太指著她,眼淚潸然而下:“我難道怪的是你們打鬧?我恨的是你們在我麵前裝得一對璧人,實則水火不容,將我蒙在鼓裏當猴戲。罷了罷了,我死了不見你們祖父便是。”


    程頌安跪爬到她腿邊,跟著流淚道:“祖母不會死,別丟下雲黛……”


    前世就是祖母死後,這個府中再沒一個能真心實意護著她的人了。


    崔元卿默默抬頭,看著她伏在老太太膝頭,淚水再次沾濕她的妝麵,與拔劍要殺他時的那種決絕不同,她哭得很隱忍、克製。讓他的心,跟著微微抽動,難以控製地心疼。


    他忘了,她原本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小姑娘,從前喜歡三思哥哥是真的,現在恨他崔元卿也是真的。


    她不過才與祖母生活一月有餘,但感情卻似乎超乎尋常的真摯。可為什麽,獨獨對他,是那麽強烈的恨?


    餘老太太見她哭的肩頭微微聳動,孱弱的肩膀似乎不堪一擊,心中一軟,撫著她的一頭青絲道:“你答應我,別跟元兒分開。”


    程頌安顫抖的肩膀滯了一下,她咬著唇,微微用力,下唇幾乎被咬破。


    崔元卿低了頭,不敢看她,等待的時間從未如此漫長,如同經曆了一遍滄海桑田。


    餘老太太沒等到回答,歎道:“罷了,我不逼你,但你保證,在我活著的時候,絕不離開崔府。”


    程頌安的唇上滲出一顆血珠,照前世來看,餘老太太明年就會意外死掉,她今生要幫她避免掉那次意外,剛剛她說的要同她長命百歲,也是真心的。


    可若要答應了,便是永不離開崔府,永不離開崔元卿。


    崔元卿的雙手忍不住有些發抖地握不緊。


    良久,程頌安閉目道:“我保證。”


    崔元卿懸著的心,落回到胸腔上,失魂落魄地低笑了一聲。


    餘老太太將程頌安拉起來,抹著淚問道:“你原本來做什麽的?”


    程頌安這才想起襄王妃的正事,說明了情由,又讓杏兒重新為她補了妝麵,才告辭。


    剛走出正廳,薔薇驚疑不定地奔過來,帶著哭腔問道:“怎麽回事?我隱約聽著打啊什麽的,還有哭聲,難道是為了今日你拿劍……”


    程頌安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心。


    ……


    廳內。


    崔元卿再次叩首:“孫兒多謝祖母。”


    餘老太太仍舊有些怒氣:“她當年一個孩子,又能怎樣?你這些年一直遷怒於她,當我不知?我留她,是為的我喜歡這孩子,與你無關。”


    崔元卿伏在地上,痛苦道:“薛家的事,孫兒再也不提。我,隻求雲黛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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