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頌安揉著眼睛坐起來,睜眼看見崔元卿如刀的眼神,剛剛砸向她的香囊還殘留著他手心的溫度,顯然是捏了一路回來的。


    這香囊正是她之前換上去的,被人一眼就看出來,所以將他趕回來了嗎?程挽心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看到心愛的男人帶著原配老婆的香囊出來,可不得生一場閑氣?


    程頌安隻作不解:“大人這是怎麽了?”


    “你故意將你的香囊戴在我身上,是什麽意思?”崔元卿冷笑道,“不是要跟我相敬如賓,還要為我納妾麽?為何又做這些小女兒情態?”


    程頌安將香囊拿在手裏摩挲著,笑道,“呀,這原來是我的香囊啊,我原說我笨,伺候不好大人,大人偏不信,瞧吧,竟連個香囊也戴不好,以後還是讓別人伺候吧。”


    崔元卿冷哼一聲,指著自己的衣領處又道:“我的衣服,從來不用熏香,你在衣櫃裏弄了什麽香料?”


    程頌安撲哧一笑:“你這麽生氣做什麽?又不是毒藥,也許是不小心將我的唇脂弄了上去。”


    崔元卿陰沉的看著她:“你成何體統?”


    “呦,是大人出去見誰,被人發覺了麽?那有什麽關係,反正大人臉上嘴上也留過女人的唇脂,又不是頭一回了。”程頌安懶洋洋地道歉,“對不住崔大人,為妻下次一定注意。”


    靜靜盯著她看了會兒,崔元卿又恢複平靜道:“我不跟你和離,也不會納妾,讓你有崔夫人的體麵,但我也說過,別用下作手段,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再次用那種冷漠如霜的眼神盯著她,又再次對她充滿敵意。


    程頌安冷笑一聲:“隻要大人別作踐我,讓我伺候你,你的東西我自然不會再碰一下。”


    看來程挽心真的對他很重要,哪怕她要嫁人了,他也不願讓她誤會他跟自己的妻子有什麽感情。


    “做夢!”崔元卿丟下這句話,轉身去了西次間,背影都罩著一股冷氣。


    程頌安滿不在乎地癟了癟嘴,招手問海棠:“去程家送金項圈的人回來怎麽說的?二小姐是不是沒在家?”


    海棠道:“在家呢,夫人帶了二小姐接下的,說多謝大小姐還費心想著家裏的妹妹。等空了,她親自帶著二小姐上門來看姑娘。”


    程挽心沒出門,這讓程頌安有些意外,原以為經過上次那件事,他們不敢再在府裏相見了,哪知二人竟還如此肆無忌憚,最危險的地方反到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隻不過如今相見,他們也不敢做出逾矩之事,從崔元卿方才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二人今次是不歡而散。


    他跟她能相見的時間不多了,好容易見上一次,卻又被她發現自己衣服上沾著唇脂,玉帶上掛著香囊,都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而這個女人還故意惡心她,給她送了一個克她的金項圈。


    程挽心那本就苦悶的心,不知又多了幾分患得患失。


    程頌安露出鬆快的笑容,你們這對野鴛鴦,也得吃點她前世吃過的苦頭才好呢。


    她睡得飽吃得好,精神抖擻地要拿院子裏的這點空地練手,準備種些葡萄。


    四娘也真有點本事,趁她吃飯睡覺的空兒,竟將整塊地都鬆了一遍土,新鮮的土壤翻過來,帶著潮濕的泥味兒。


    程頌安用手取了一些土來放在手心裏,非常滿意,向四娘道:“你明兒去找找花匠,讓他給弄點葡萄種子種上。”


    四娘輕輕笑了一下:“奶奶說這話就是外行了,葡萄籽得先在溫水裏泡出芽來,再移到土裏,眼見已經是深秋,須得盡快挖出窖來,日後下雪了,這秧苗才不致被凍死。”


    她難得在程頌安麵前露臉,給她做了半日事,見這位主母沒有架子,愈發膽子大些,口齒也伶俐不少。


    程頌安見她說出這麽多道道來,才覺這種地也有一番學問,那襄王可真不是一般人,為了皇位,也肯做泥腿子做的事。


    不過她是運氣好,陰差陽錯得了個會種地的小丫頭。於是讚道:“今日你做事做得好,想要點什麽,去找你海棠姐姐領。”


    四娘捏著衣角,臉上掛著點為難,站在那裏不動。


    海棠正巧從抱廈裏出來,聽見問道:“你這個人,幹活那麽麻利,說話卻又不爽快。奶奶讓你說你就說,或是衣服,或是吃食,或是賞錢,或是玩意兒的,別扭扭捏捏不像話。”


    四娘這才鼓起勇氣抬起頭,有些羞澀地道:“奴婢聽著海棠姐姐幾個的名字,都好聽,因此想著讓奶奶也給奴婢賜個名字。”


    程頌安沒料到她的要求是這個,訝然道:“海棠姐姐的名字是她娘取得,另外三個自小同她一起長大,本來名字又不好聽,於是便各自取了個花名配她。你好好的,改名做什麽?”


    四娘垂了頭,低聲道:“奴婢家中六個孩子,大姐叫大妮,二姐叫二娘,三姐叫三娘,奴婢便叫四娘。隻有小弟,爹娘才花錢托先生取了個好聽的。”


    “五個姊妹光聽名字像五個玩意兒,奴婢鬥膽求姑娘給起一個像樣的。”


    聽了這話,程頌安不由得對她多看了幾眼,要說她的長相,斯斯文文,也就一般人才,但眼睛裏卻有一股勁兒,像野草一樣不認命的勁兒。


    她像幼時在益州的自己。


    程頌安默了下,對她道:“你叫踏雪如何?”


    四娘聽了眼睛一亮,隻覺得這兩個字聽著比四娘叫起來又響亮又好聽。


    海棠問道:“可有出處?莫不是要她踏雪尋梅?”


    程頌安靠著西邊的窗子,又想起那個瀟灑不羈的少年,那日他騎馬踏著夕陽而來,在空無一人的山穀處,念了一句詩。


    那句詩她到現在還記得:“無人扶我上青雲,我自踏雪至山巔。”


    她念出這句詩的時候,臉上帶著一抹靜謐溫和的笑,過後心頭又泛起細細密密的酸,夕陽映在她的臉上,像掛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踏雪小心問道:“這首詩是奶奶作的嗎?”


    程頌安淡淡笑道:“不是,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作的。”


    踏雪還想再問,一抬眼瞥見崔元卿正長身玉立地站在程頌安身後,嚇得立刻請了安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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