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香館內,薔薇帶著幾個丫頭將段家送來的禮品一一登記造冊,放在私庫裏。


    程頌安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拿著上次那隻玉連環在解,心中想著餘老太太跟她說的那句“他不會對不起你”,有些心浮氣躁。


    原本在這個府裏,她最信任,也最敬愛的人就是餘老太太,前世隻有老太太心疼她管家辛苦,經常勸崔元卿多關心關心她,是整個崔府唯一一個真心實意在乎她的人。


    前世老太太臨死前,還在念著“雲黛”,要她和崔元卿好好的。這份情,程頌安一直記在心裏,所以今生她在崔府唯一會真心在乎的人也隻有餘老太太。


    “他不會對不起你。”老太太說這句話的時候,充滿懇求之意。


    程頌安越想越煩躁,手中的玉連環更是亂糟糟一團,也不知道上次崔元卿是怎麽一下子就解開的,想到這更是沒來由一陣生氣,直接將它甩在一邊。


    薔薇正算著賬,看見噗嗤笑了一聲。


    程頌安扁了扁嘴:“笑什麽?”


    薔薇一邊記著冊子,一邊笑著回道:“姑娘在閨中時,一年兩節的時候便會這樣心浮氣躁,對著個玉連環也能發起脾氣來。怎麽都嫁進來了,還是這樣?”


    程頌安臉上一紅,她知道薔薇說的是什麽意思,她與崔元卿定親之後,每逢春秋兩節,崔元卿都會依照慣例去府上看望程仲文。


    她從前極少出門,也隻有這兩個日子,可以躲在屏風後麵瞧上一瞧。因此每當他要來的前幾天,程頌安就會心思不寧,耍小性子。


    可現在,她已經決定跟崔元卿隻相安無事便好,卻又因為老太太一句話而升起了希望,從而煩躁起來。


    程頌安氣道:“你怎麽弄這麽半天也沒弄好,隻留心我做什麽?”


    薔薇和海棠相視一笑,搖了搖頭,繼續忙各自手裏的活兒。


    門外簾子響動,崔元卿一身湛色直裰走了進來,見屋裏亂糟糟的堆著一些東西,不由得皺了皺眉。


    海棠和薔薇卻古怪一笑,崔元卿一怔,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麽,臉色更是難看。這兩個丫頭,仆肖其主,越發沒有莊重的樣子。


    他倒也不好說她們什麽,回頭朝門外站著的思變道:“拿進來。”


    程頌安聽見動靜,從羅漢床上直起身子,探出頭便看見思變帶著兩個才垂髫小廝,拖著大包小包地進了房。


    她有些沒明白這是鬧得哪一出,因記著祠堂裏崔元卿對她的冷漠,便越過了他直接問思變:“這都是什麽東西?”


    思變嘿嘿一笑道:“少爺從今天起,就搬出書房,常在筠香館住了。”


    程頌安覺得不可思議,前世他們兩個相敬如賓,沒有撕破過臉皮,都不曾見崔元卿將書房的寢具也搬回來,這些日子可沒少跟他對著幹,他居然能搬回來?


    崔元卿默然聽著他們的話,重重哼了一聲。


    海棠和薔薇忍不住嗤地一下笑出聲。


    崔元卿皺眉瞪了她們一眼,程頌安卻又羞又怒,羞得是知道她們兩個正在笑自己,可巧崔元卿就搬回來了;怒的是,她的丫鬟,崔元卿憑什麽跟她們甩臉子!


    程頌安惱羞成怒地對思變道:“拿回去,大人為國為民要夙興夜寐,夜夜宿在書房也是當分的。”


    崔元卿眉心驟然一緊,臉上的寒霜讓整個屋子都冷了一些,她竟如此不喜他宿在這裏!


    思變眼見不對,剛才從書房搬東西的時候,爺主子還透著一股鬆快勁兒,怎麽來了反而惱將起來,他從小伺候崔元卿,對他的喜怒哀樂最為了解,他這副表情,是發怒的前兆。


    他立即上前去抱住他的腿耍賴:“我的爺,您心疼心疼小的,若叫我再把這些東西搬回去,老太太非得抽我的筋不可。”


    程頌安哼一聲,原來是老太太的命令,這就說得通了,若無她的施壓,崔元卿斷無主動搬回來的可能。


    思變求完崔元卿,又立刻有眼力見兒地給程頌安跪下道:“奶奶,您是頂慈悲的主兒,跟咱們下人從不端架子,又憐貧惜弱的,怎麽就獨對我們爺冷著?您好歹笑笑,小的死了變成個王八給您老駝碑報答您!”


    海棠、薔薇並一屋子小丫頭子都哄然大笑。


    程頌安到底沒忍住,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罵道:“小猴兒崽子,什麽死不死的,也不嫌晦氣,跟你海棠姐姐去把西次間收拾出來,安置這些東西。”


    她住的是主臥房,東次間放了些雜物,因沒有孩子,西次間便空著。


    思變一聽,立即連蹦帶跳帶著兩個小廝擁著海棠去了,生怕兩個小主子反悔,帶累他受老太太的責罰。


    崔元卿站著沒動,將東西收拾到西次間,也就是暗示他去睡那裏,她仍舊不與他同榻而眠的意思。


    哼,他冷笑一聲,偏不如她的意。


    程頌安聽得他冷笑,翻了個白眼,起身往西次間走去,她突然想起來,襄王府送來的古琴還放在那屋,別給她撞壞了。


    西次間裏,海棠正指揮著三人將東西一一拆開,分類放好,該鋪床上的,該放桌上的,該入櫃的,一點也不容錯亂。她收拾程頌安的東西時,便是這樣的要求。


    思變拿出一件醬色外衫道:“這件還未來得及洗,先不放櫃子裏。”


    海棠接過來:“那放一邊,我讓人去洗。”


    程頌安賭氣拽過來扔給思變道:“你伺候我還不夠麽,哪裏就要你幹兩份活兒了?”


    思變和海棠都忍住了想笑,卻沒有說話。


    程頌安正欲轉身,隻覺得那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兒,味道細致,香韻悠遠深邃——崔元卿見過程挽心!


    程挽心常自覺比普通女子要特別,不喜女兒家香甜的香氣,覺得檀香更能突顯其有些禪境的性子,這個香便是她自小用的。


    這麽說來,二人不但是見過麵,還極有可能有過近距離接觸,否則這檀香氣不可能留這麽久。


    程頌安隻覺得心頭憋悶,從西次間出來,就喚來薔薇道:“將那個黃金打的項圈拿出來,明日送回程府,作為二妹妹的定親之禮!”


    崔元卿正解開了玉連環,聞言抬起眸子,瞬間又變得冷漠,哼笑道:“你對自己妹妹也如此刻薄!”


    話裏充滿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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