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在一個視野開闊的小山包上立起自己的帥旗,數百麵一人高的櫓盾從上到下構築了嚴密的防衛圈。“我一步也不會往後退了!”吳憂狠狠地將頭盔摔在地下。


    “單純步兵能頂得住嗎?”陳玄不幸剛隨著新補充的一批士兵剛剛來到前線,立即就趕上了這場惡戰,瀘州軍隊突然爆發出來的戰鬥力讓他有點信心不足。吳憂這邊的情況正如趙綬所料,他剛剛分出了麾下兩個營一萬五千人的精銳部隊讓蘇謁去截斷瀘州軍隊的補給線,最近新補充的軍隊都是戰鬥力相對較差的步兵。本以為最多四五天的時間等到蘇謁歸隊就能困死趙綬,不料卻弄巧成拙,被趙綬打了個時間差。決戰到來的時刻,被嚴重削弱的騎兵卻不足以頂住瀘州軍隊的進攻。騎兵散亂的陣線重整需要時間,現在能依靠的隻有步兵了。吳憂是說到做到的,他既然說了不會後退,那麽即使戰死他也不會後退一步了。


    吳憂笑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麽出身的了嗎?天下第一的清河步兵可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


    陳玄不敢說吳憂是在吹牛,但實在難以將這些不起眼雲州步兵同勇猛善戰的清河軍聯繫在一起。


    曲幽之實在不相信這一身簡陋的軍服能起到什麽實質性的防護作用,他現在隻是數千人組成的步兵方陣的最普通的一員,而且承蒙吳憂的關照,他作為一名等級最低的士兵被布置在了最前排。伍長是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新丁,麵對瀘州軍隊的衝擊嚇得隻差尿褲子了,他聲嘶力竭地重複著一級一級傳下來的命令,仿佛大聲呼喊就能減輕心中的恐懼。曲幽之再一次看了看頭頂四五米高處的矛尖——雖然這是不被允許的——一根不怎麽直的木桿上插了一個槍頭就成了殺人的利器。當數千人持矛同向之時,那種壓倒一切有進無退的氣勢的確震撼人心。向前進,端平槍,向前刺——左轉進,戳槍,蹲立……無休止的枯燥訓練不過這麽幾個簡單的方向和動作,雲州長矛兵摒棄了任何花哨的動作,所有的訓練隻有一招最直接的刺殺。而且隻有麵前很窄的幅麵之內的刺殺,其他的部分就交給自己的戰友。必須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戰友能保護自己。粗暴的軍棍、無條件的服從、高強度的刺殺和隊列訓練就是曲幽之這段時間所過的全部生活。現在是檢驗這些成果的時候了。


    赤色的浪潮撞擊在黃褐色的陣線上立即激起了一蓬蓬血花,雙方原本整齊的陣線立即變得犬牙交錯,傷亡數字迅速攀升。


    “他們頂住了!”陳玄驚喜地道。


    吳憂傲然道:“我告訴過你他們可以!”


    戰場上一片喧鬧聲中,尖利的蘆哨聲此起彼伏,這是雲州軍隊在用哨聲指揮部隊進退。


    “前進!前進!”“刺!刺!刺!”軍官們的喊叫聲淹沒在人喊馬嘶的血腥浪潮裏。


    陳玄臉色發青,長久的文職工作已經讓他對濃重的血腥氣很不適應,在這種環境下吳憂卻還能發出一道道明晰的命令控製戰役進程,而且戰場的血腥氣似乎讓吳憂更加如魚得水。


    “當!”槍尖處傳來一聲悶響,倖存至今的曲幽之僅憑觸覺就知道自己又有幸碰上了一個“鐵罐子”,這是雲州軍對瀘州一身鐵甲的“鐵胡盧”的戲稱,這一支強兵曾給雲州帶來無數麻煩,但現在他們也隻是戰場上消耗的一個數字而已。曲幽之到現在還活著簡直是一個奇蹟,在這樣的戰場上任憑有多高的武藝都不如一身精良的鎧甲,與曲幽之同站在第一排的戰友早已十不存一。曲幽之也已經完全放棄了思考,他所有的專注都集中在手中那支粗糙的長矛上,普通步兵長矛是戳不穿厚重的鐵甲的,他唯有利用長矛的長度死死頂住這個“鐵罐子”,鐵胡盧的精兵戰鬥力不是吹出來的,這個瀘州士兵一被長矛頂上立即將手中的釘錘砸向曲幽之,曲幽之略一低頭,沉重的釘錘緊貼著頭皮打掉了他的皮弁,在他的頭皮上留下了一道長長地血條,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失去武器的瀘州兵就嫻熟地伸手從腰上摘下一柄鋼斧砍向曲幽之的矛尖,曲幽之隻覺得手上一輕,手上隻剩下了一根光禿禿的矛杆,曲幽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下一秒鍾他將成為戰場上幾千具屍體中的一員。但他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比瀘州兵的斧子快一步,從他的左右和後方探出了十幾支矛尖刺向這個驍勇的瀘州兵,矛尖雖然不足以刺穿鐵甲,十幾人的力量卻足以將這個士兵推得後退坐倒,如果不是在這樣擁擠的無法後退的戰場上,這個瀘州兵憑著精熟的戰技可以輕鬆放倒十幾個長矛步兵,然而純粹比拚力量他卻顯然抵擋不住十幾人合力,在這樣的戰場上,隻要倒下就失去了生存的機會,幾十上百雙破爛的軍靴和草鞋從華麗的鐵甲上踩過,開始還能聽到慘叫聲,但很快這個士兵就變成了一灘說不上什麽物件的東西,唯有那副鐵甲居然隻是變形,仍然沒有斷裂,讓人不得不欽佩其工藝的精良。曲幽之眼疾手快抄起了那柄鋼斧,退到了後列橫隊中擔任起掩護手。


    趙綬目瞪口呆地看到瀘州引以為傲的重裝騎兵、重裝步兵依次在雲州簡陋的長矛陣前撞得粉碎,無數久經沙場的老兵倒在不起眼的長矛之下,一比一的交換比讓他無比痛心!這短短一個小時的交鋒瀘州精銳的損失遠遠超過了歷次戰役的總和!他再次看了戰場一眼,雲州長矛方陣在瀘州軍隊不要命的衝擊下被越削越薄,但最後這薄薄的一層卻是那麽難以逾越,放在平時他有一百種辦法對付這群簡陋的步兵,然而卻不是現在,他仿佛看到這薄薄的方陣之後吳憂那冷酷的嘲諷笑容,勝利曾經如此接近!隻要再給我三千人,最後沖一次!吳憂就在眼前!但是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手上一個兵都沒有了。真刀真槍較量下來,居然敗在最不起眼的長矛步兵手上,好不甘心!他不由得想起當初與趙揚的一次閑聊。趙綬是瀘州軍中精兵理論的倡導者,也是昂貴的重裝騎兵和鐵甲步兵最重要的支持者,趙揚傾向於軍隊中應保持相當數量的輔兵,並不斷選拔有戰鬥經驗的輔兵補充精銳士兵的損失,而不是一開始就以苛猛的訓練培養精兵。因著軍中絕大多數將領都主張精兵理論,所以趙揚並不特別堅持他的論點,但他提醒趙綬,雲州的吳憂就是擅長使用“弱兵”的大行家,一旦有朝一日在戰場上照上麵,要格外留心吳憂用兵的方式。現在狠狠地得了一個教訓,他才想起趙揚的遠見,不過卻是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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