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光艷如海,


    監內紀律肅且深;


    緣何天涯若呎尺,


    人民國民由此分。


    他戴上腳鐐,我說:“你有什麽感想?”他吟詩一首:


    鏜鎯腳鐐君莫羞,


    君也當年逞風流;


    若不及早痛改悔,


    還有苦的在後頭。


    宋毅的國文很好,我看他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罪惡,主要是過去沒有血債,解放後沒有現行活動。


    第三天,抓來了王厚甫,他是我的組員,軍統基幹,戴著手銬。我問他,“你怎麽到這來的?從哪來?”


    “我從長春監獄來。”


    “怎麽回事?”


    “人家說我在新疆參加了暗殺毛澤民的行動。”


    我趕緊叮囑:“我化名姓郭,保守秘密,不要亂講。”


    “沒關係,我這事與你沒牽連。”


    我一想,當年陳牧報復從共產黨叛逃來的李文宣,就是派王厚甫在南關處決的李文宣。如果說李文宣當年是假投降,那麽王厚甫打死李文宣就是一條血債。晚上我把毯子給他蓋上,他在這屋住了兩天就走了。臨走我聽他對宋所長說:“那個姓郭的是關夢齡,督察處的督察長。”


    過了“五?一”,天氣熱了,這屋子人多擠得難受。我在精神上倒很愉快,別人是住監房,我是在工作。是以工作人員的心情,在考慮怎樣了解這些犯人的案情。我認為這些人都沒有什麽,都是雞毛蒜皮的小東西,沒有重要的人犯。


    晚上匯報,在看守所遇見了邱明瑞。問他怎麽來的?他說找來的。1948年我與他一塊由吉林到長春,1949年他到公安局感化所,以後便把他釋放了。在社會上努力立功贖罪,但是這次也把他逮捕了。我心想,特務分子釋放了也要抓回來,這是政府搞的欲擒先縱,這樣幾齣幾進,人的精神備受刺激,莫不如索性不放,到時候徹底放。押一個時期,放出去,過一個時期又抓回來,這也許是辯證地處理問題。


    我問邱明瑞,與他一起釋放的,立功贖罪較好的督察處總務科長陳哲在哪呢?


    “還在長春,他大概沒有來,沒看見。”


    我心想,陳哲與我們從吉林到長春,表現得不壞,我被優待,住另一個屋子之後,他們七個人在一個屋子。翟丕翕有一個金戒指藏在身上,企圖到必要的時候吞了自殺,陳哲揭發了此事。這是他進步的第一個表現,同時,他不是軍統,又是自首,所以,這一次沒抓來。


    第三號監房發生了一件事,一個犯人服毒了,說是吃了許多安眠藥片,神誌不清,很危險,由幾個看守給抬出去了。服安眠藥片,也不能是一片,要一二十片才能自殺。這麽多的東西帶在身上,怎麽沒有檢查出來?這個人是在未被捕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的。不然,公安人員闖進屋去現藏能來得及嗎?由此可見,這個人是個很危險的反革命,不是一般嫌疑分子。


    過了兩天,肖審訊員提我出去,他說:“抓來一個劉天民,他不承認是督察處的,回頭我把他提到這屋審訊,你在門上的玻璃小孔認一認。”我一看,正是督察處的額外上尉督察劉天民。高個子,黃臉,什麽時候我也能認識他。


    肖審訊員說:“這小子不想活,服安眠藥片,怕處死。”


    5月12日晚飯後,樓下有一些犯人調走。我聽到叫“徐鴻如”這個名字,便一下子想起前些日子我曾替一個山東小夥子寫檢舉材料,徐鴻如是內中的一個逃亡在長春的山東惡霸。嗬,把他也抓來了。我一想,這回抓的人真多,大概不能隻在這一個地方押人,可能監獄也押了不少人。


    5月15日早上,看守戰士把圓樓釘有黑色防空紙的玻璃窗都關上了。圓樓的窗戶可以看到大街。早飯後,我站起來,利用看守不在跟前,偷著向大街看了一眼:街上的人很多,有扛著紅旗的,有拿著標語的。小孩子和青年學生唱著“天空出彩霞,地上開紅花,中國人民力量大,把帝國主義連根拔……”


    這時候,屋內漆黑,電燈打開了,看守把收音機也打開了。收音機不是播送新聞,而是播送一個舊京劇片子,《四郎探母》的一段,還有一個舊片子,也是京戲。聲音不好聽,來回地播這兩個片子,我懷疑不是收音機,而是留聲機。不一會兒,宋所長和王所長等人上樓來提人,每個監號都有幾個人,我們這屋,把胡荄和老董頭提出去了,馬尚、栗宗元,許許多多的人都被提出去了,有幾十個人。栗宗元在臨走的時候,一雙便鞋拉下了,他還回來取的鞋。人提走了,屋內仍播送那兩段難聽的京戲……


    我坐著一聲不響,看守的來回巡視,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大街上有喊口號的,但聽不清喊的什麽。我心想,可能是槍斃人,但也不能槍斃這麽多呀?這屋的老董頭,他說開飯館,實際是開妓館的,把他也提走了。胡荄是建軍的,昨天夜裏還提他問話,問他:“這次把你抓來,你有什麽想法?大膽地談,言者無罪。”


    胡荄暴露了許多思想,把不滿政府的話,他都說了,回來對我說:“他叫我不要有顧慮,我當然沒有顧慮,什麽話都說了。共產黨不是騙人嗎?先叫登記,保證不抓,最後來一個大逮捕。這種手段是沒有信用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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