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你寫吧!”


    第二天早飯後,我開始寫第一個題目,取名:國特內幕。包括中統與軍統,把中統的特務機關的一切材料,盡我所知,寫了一個大概;第二部分寫軍統,寫沿革,人事,活動,組織及經費等。每天上午寫六七頁,午後寫兩三頁。不斷有人來取材料,有一次隻寫了三頁也拿走了。我知道這些材料有人看,於是我更細心地寫了。這部分材料寫了十多天,共寫了一百多頁。


    快要過新年了,我在屋裏想,平津快解放了,北平特務組織應該檢舉。第二天早上我對看守說:“我要和政府人員談話。”他說可以。吃完早飯就把我提去了。我希望與高一級的幹部談話。在態度上高級幹部的修養要好一些,不至於那樣盛氣淩人,一開口就是“你們……”


    我跟著看守到了前麵辦公大樓,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人坐在沙發上,他叫我坐在他對麵,我問他:“看報紙,北平與天津快要解放了?”


    “對呀,快要解放了,形勢發展得很快,你要努力爭取呀!”


    我原來的意思是,如果幹部對我的態度好一點,我就談北平的特務組織,如果態度很嚴肅,又驕矜自恃,好了,我就不談這個問題。順便要求買幾本馬列主義書籍。這位幹部的態度還不錯,我就說了:“現在平津還沒有解放,我想把這兩個地方的特務潛伏組織寫一下,以備解放後,好逮捕。”


    “那好,你馬上寫!用電報的方式寫這份材料,材料寫好我們用電報拍走!”


    我馬上回到監房寫這份材料,我檢舉了軍統局在北平印製解放區偽幣的金城印刷局;又檢舉了西四牌樓路西龍井和點心鋪與特務嶽梓宇的關係;北平站另一個潛伏地點在板橋胡同十一號;檢舉天津秘密組組長於書紳,他在日租界勝得裏,利用一個飯館子作掩護潛伏等。


    不知哪一天晚上9點鍾,我剛要睡下,一個姓於的看守,把我的門驟然打開:“姓關的出來!”


    聽這語氣很厲害,我穿上大衣跟他出了屋子。我忽然一想,9點鍾,不錯,我殺你們的人,也在夜裏9點鍾。不用說這個時候提我,是要殺我!好了,我回頭看了他一下,他手中沒有武器,不會在後麵給我一下子。


    出了小紅樓又上了辦公大樓,進了一個小屋。一個沒有見過的幹部坐在那兒,他很慢地問:“你們督察處有沒有布置在長春的潛伏組織?”


    我一邊回答他的話一邊巡視屋內的一切,看看有沒有刑具:過電的東西,灌涼水的板凳……都沒有。桌上隻有一部自動電話。我心中平靜了。大概有人說督察處在解放前有潛伏的部署,我說沒有。我建議:“再找董順球問問,他是當時的情報科科長。”


    不一會就回來了,這又是一場虛驚。昨天夜裏做夢,夢見政府派人抓我,我藏在一家老百姓的天棚上,被政府人員發現,把我從天棚上往下拉,我怕掉下來,便驚醒了。


    下午,李寓春被捕到這裏,他戴了一副腳鐐,穿一件大黑布棉袍,自己在一個小黑屋。那屋沒有窗戶,隻有一個門,是重禁閉室。與我是鄰居,在我監號的裏邊。他一咳嗽,我與王煥斌都聽見了。他要求看報,看守所給了他一張《長春新報》。他在門口看,屋內沒有光線。他拿著報紙念了起來。這是給我們聽呢!於是王煥斌問我:“雄飛(李寓春的號)兄來了嗎?”


    我說:“來了,我方才看見了,腳上戴著東西呢。”


    過了一天,張看守長又把李寓春調到尚傳道的隔壁,一個很小的屋子。不一會兒,出了事,看守的戰士說李寓春把被子撕了,企圖不軌!這下子麻煩了,張看守長把被子拿走,把李寓春吊在小屋子的門上。怎樣的吊法我不能出去看,隻聽李寓春的腳鐐子在空中亂響,顯然兩腳不是站在地上,並且李寓春用哀告的聲音說:“看守長,我再也不敢了,饒恕我吧!……唉喲!受不了,唉喲……”


    小樓上的犯人都聽見了,我心裏非常難過。我們失敗了,落到人家手裏,給上什麽刑也得忍受。其實這樣用刑還不如打一槍痛快,今天給李寓春來這個,也是給我們看。叫人不寒而慄!在吉林聽說共產黨不打人,不罵人,現在可以說不打好人。意思就是說打的都是壞人。我想起前些時候龔秘書長給我看的那個文件,說不準刑訊,那麽這吊起來是幹什麽呢?他們這些舉動上級幹部不會知道。我看到張看守長就害怕,盡管他沒有罵過我,也沒有打過我。


    我在吉林寫了一份簡單的坦白,隻二十多頁,這次應當寫一份比較詳細的坦白書。我沒有紙了,又得要求買紙。肖幹部對我說:“以後寫材料由公家發給你紙,不用你自己買紙了。”


    不一會兒拿來一些紙,都是黃色的粗紙,仿佛手紙似的。長春解放伊始,什麽物資都缺乏。


    我從8歲開始寫,一邊寫,一邊請示政府人員如何寫。寫到1948年在長春督察處殺人的那些罪惡,我有些猶豫,督察處殺了許多地工人員及進步人士,每次都是我在場指揮。可是督察處處長張國卿也參加了呀!這個罪惡應該由張國卿負全責,還是由我負全責呀?我認為自己是中間的傳達機關,上邊有鄭洞國批的公事及張國卿下達的命令;下邊由督察主任和一些外勤人員具體執行。督察處沒有我一樣殺人,至於我呢,是奉命實施。這個責任我不能全負,也不能一點不負。寫到這個地方我放下了筆,思想鬥爭起來。想起在吉林對朱副處長承認殺了四五十個人,覺得太不慎重。現在把我殺人經過一一寫出來,我的心便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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