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易遙關上門,轉身的時候聞到自己頭上一股濃濃的油煙味道,忍不住一陣惡心。剛要轉身走進廁所,就聽到房間裏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這麽晚才回來。你幹脆死外麵算了。”


    易遙沒有答腔,走進廁所把剛剛湧上來的酸水吐進馬桶。出來的時候看到廚房裏什麽都沒有動過,沒有菜沒有飯,整個廚房冷冷清清的,像一個冒著冷氣的倉庫一樣。


    易遙把書包放在沙上,對房間裏躺著的林華風:“你還沒吃飯麽?”


    “你死在外麵不回來,吃什麽飯。”


    易遙扯了扯嘴角,“照你這副樣子,我死在外麵的話,你應該接著死在裏麵。”


    易遙挽起頭,轉身走進廚房裏準備作飯。


    從房間裏仍出來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後背上,易遙像沒有感覺一樣,從櫃子裏拿出米袋,把米倒進盆裏擰開水龍頭。


    水龍頭裏噴出來的水嘩嘩地激起一層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從廚房望出去,可以看見齊銘房間的窗戶透出來的橘黃色的燈光。窗簾上是他低著頭的影子。安靜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遙低下頭,米裏有一條黑色的短蟲浮到水麵上來,易遙伸出手指把它捏起來,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102


    易遙從書包裏把那個從診所裏帶回來的白色紙袋拿出來塞在枕頭底下,想了想有摸出來塞進了床底下的那個鞋盒裏。後來想家裏有可能有老鼠,於是又拿出來鎖進了衣櫃。


    關上衣櫃的門,易遙拍拍身上的塵土,胸腔裏心跳得太劇烈,像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易遙摸出手機,打開新信息,寫了一句“你別相信他們的”,還沒寫完就啪啪啪地刪掉了,又重新輸了句“你相信我嗎?”寫好了停了半天,還是沒有。光標又重新移動回初始位置。


    最後易遙打了句“明天可以把學生卡還給我嗎?我來找你”,然後在收件人裏選擇了“顧森西”,按了送。


    那個信封的標誌閃動了幾下之後消失了。屏幕上出現“消息送成功”的提示。易遙把手機放在寫字台的玻璃上,屏幕一直安靜地沒有再亮起來。


    過了十分鍾,易遙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臉頰上的眼淚。她吸了吸鼻子,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


    玻璃板下麵是易遙從時候到現在的照片,有一滴眼淚,正好落在一張照片中易遙的臉上。


    那時易遙剛進初中時班級的集體照片。所有人都站在三層的紅色教學樓前麵。藍色的校服在陽光下反射出年少的純潔的光芒。照片裏的易遙淡淡地微笑著,身後是一臉嚴肅的齊銘。他英俊的五官被劇烈的陽光照出了峽穀般深深的輪廓。狹長的陰影覆蓋著整個眼眶。


    好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連一聲音都沒有留下來。


    像是宇宙某一處不知道的空間裏,存在著這樣一種巨大的旋渦,呼呼地吸納著所有人的青春時光,年輕的臉和飽滿的歲月,刷刷地被拉扯著卷向看不見的穀底,被寄居在其中的怪獸吞噬。


    易遙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這樣的旋渦邊緣。


    而思考的問題是,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呢。


    103


    早上喝完一碗粥之後,易遙把碗筷收拾好放進廚房。


    林華鳳在房間裏不知道在整理什麽東西。


    易遙輕輕打開衣櫃的門,把那個白色紙袋拿出來,然後再掏出裏麵兩個更的裝著藥片的紙袋。


    白色的像維生素片一樣的很的那種藥片是藥流用的,另外一種稍微大一的藥片是幫助子宮擴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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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次,每種各服用一片,連續服用三天。每天必須定時。第三天的藥需要到診所去吃,吃完後就一直需要等在醫院裏,然後聽醫生的指導。


    前兩天不會有劇烈的反應,稍微的不舒服是正常範圍,如果有劇烈的不適就需要聯係醫生。


    把這些已經爛熟於心的話在腦海裏又重新複述了一遍之後,易遙把藥片放進嘴裏,一仰頭,就著一杯水喝了進去。


    低下頭的時候看見林華鳳站在門口望著自己,“你在吃什麽?”


    “學校的,”易遙把杯子放好,“驅蟲的藥,明天還得吃一次。”


    完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易遙翻開蓋子,是齊銘的短信,“我要出上學了,你呢?”


    易遙回了句“弄堂口等”,就轉身進房間拿出書包背在背上,從林華鳳身邊走過去,打開門走進弄堂。


    “我上課去了。”


    林華鳳站在門口,看著易遙漸漸走遠的背影,表情在早晨還很淡薄的陽光裏深深淺淺地浮動起來。


    易遙的腳步聲驚起了停在弄堂圍牆上的一群鴿子,無數灰色的影子啪啪地扇動著翅膀飛出天線交錯的狹窄的天空。


    弄堂口的齊銘單腳撐著地,跨正在單車上用一隻手著短信,看見易遙推著車過來,就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從肩膀上把書包順到胸前,從裏麵掏出一袋熱牛奶。


    “不想喝。”易遙搖搖手。也不知道是心裏作用還是因為剛剛吃了藥的關係,易遙覺得微微有些胸悶。她深吸了一口氣,跨上車,“走吧。”


    騎出弄堂之後,易遙輕輕地:“我吃過藥了。你也不用整天逼問我怎麽辦了。”


    “吃了什麽?”齊銘並沒有很明白。


    “我我吃過藥了,”易遙把聲音提高了些,“墮胎的,藥。”


    身後並沒有傳來回答,隻是耳朵裏傳來的清晰的刹車的聲音,以及手臂突然被鐵鉗夾住般的疼痛感。


    易遙好不容易把單車穩住沒有連人帶車翻下來,回過頭有生氣地望向齊銘,“你瘋啦?!”易遙甩了甩手,“你放開我!”


    “你才瘋了!”齊銘抓著易遙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量,指關節繃出駭人的白色。齊銘咬著牙,情緒激動,可是聲音壓得很低,“你知不知道藥流很容易就大出血,搞不好你會死你知道嗎?你搞什麽!”


    “你放開我!”易遙提高聲音吼道,“你懂個屁!”


    “你才懂個屁!我上網查過了!”齊銘壓低聲音吼回去,兩條濃黑的眉毛迅在眉心皺出明顯的陰影,狹長的眼睛變得通紅。


    易遙停止了掙紮,任由齊銘抓著自己的手。


    時間像是有著柔軟肉墊的獅子般腳步輕盈,從兩人身邊緩慢而過。易遙甚至恍惚地聽到了秒針滴答的聲音。隻剩下手臂上傳來疼痛的感覺,在齊銘越來越大的力氣裏,變得愈清晰起來。齊銘的眼睛濕潤得像是要淌下水來,他哆嗦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再出話來。


    紅綠燈像背景一樣在兩人的頭上換來換去,身邊的車流人流像是嘈雜的河流。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易遙慢慢地從齊銘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揉了揉被抓出來的紅色痕跡,低下頭輕輕地:“那你,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完她轉身跨上車,然後慢慢地消失在紛亂而嘈雜的滾滾人海裏。


    齊銘趴在自行車上,用力彎下了嘴角。


    地麵上啪啪地掉下幾滴水跡,在柏油馬路上滲透開來。


    口袋裏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來,齊銘掏出手機,看見電話是顧森湘打的。


    齊銘接起電話,了聲“喂”之後,就聲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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