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那個女生!幹嘛不動!隻顧著跟男生聊天,成何體統!你呢!”從隊伍前麵經過的年級訓導主任望著呆的易遙,揮著她手上那麵髒髒的紅旗怒吼著。


    易遙回過神來,僵硬地揮舞著胳膊。音樂放到第五節。伸展運動。


    “我,”訓導主任走遠後,易遙回過頭來看齊銘,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驚呼‘成何體統’,她要知道我現在肚子裏有個孩子,不知道她會不會當場休克過去。”


    像個頑皮的孩子。講了一個自以為得意的笑話。眼睛笑得眯起來,閃著濕漉漉的亮光。


    卻像是在齊銘心裏揉進了一把碎玻璃。


    千溝萬壑的心髒表麵。穿針走線般地縫合進悲傷。


    齊銘抬起頭。不知道多少個冬天就這樣過去。


    在音樂聲的廣播裏,所有的人,都仰著一張蒼白的臉,在更加蒼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極地等待遙遠的春天。


    地心深處的那些悲愴的情緒,延著腳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進四肢。伸展運動,揮手朝向鋒利的天空。那些情緒,被拉扯著朝上湧動,積蓄在眼眶周圍,快要流出來了。


    巨大的操場上。她和他隔著一米的距離。


    她抬起頭,閉上眼睛,,真想快離開這裏。


    他抬起頭,,我也是,真想快去更遠的遠方。


    易遙回過頭來,臉上是嘲笑的表情,她,我是這該死的廣播操還不結束,我才不像你這麽詩意,還想著能去更遠的遠方。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在這學校了。


    易遙嘲笑的表情在齊銘回過頭來之後突然消失。她看到他眼裏晃動的淚水,看得傻了。


    心髒像冬天的落日一樣,隨著齊銘突然下拉的嘴角,惶惶然下墜。


    真想快離開這裏。


    真想快去更遠的遠方。


    但是,是你一個人,還是和我一起?


    17


    下午四五鍾,天就黑了。


    暮色像是墨水般傾到在空氣裏,擴散得比什麽都快。


    齊銘從口袋裏掏出那六張捏了一整天的錢,遞給易遙。,給。


    就像是每天早上從包裏拿出牛奶給易遙一樣,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被過往的車燈照出的悲傷的輪廓。毛茸茸地拓印在視線裏。


    “你哪兒來的錢?”易遙停下車。


    “你別管了。你就拿去吧,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錢才夠。你先拿著。”齊銘跨在自行車上。低著頭。前麵頭上方的紅燈突兀地亮著。


    “我問你哪兒來的錢?!”齊銘被易遙的表情嚇住了。


    “我拿的我爸的。”齊銘低下頭去。


    “還回去。晚上就還回去。”易遙深吸了一口氣,,“我偷東西沒關係,可是你幹淨得全世界的人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裏,你為了我變黑變臭,你腦子被槍打了。”


    紅燈跳成綠色。易遙抬起手背抹掉眼裏的淚水,朝前麵騎過去。


    齊銘看著易遙漸漸縮的背影,喉嚨像嗆進了水。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就像是易遙會像這樣消失在人群裏,自己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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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銘抬起腳,用力一踩,齒輪突然生澀地卡住,然後鏈條迅地脫出來,像條死蛇般掉在地上。


    抬起頭,剛剛張開口,視線裏就消失了易遙的影子。


    暗黑色的雲大朵大朵地走過天空。


    沉重得像是黑色的悼詞。


    推著車。鏈條拖在地上。金屬聲在耳膜上不均勻地抹動著。


    推到弄堂口。看見易遙坐在路邊。


    “怎麽這麽晚?”易遙站起身,揉了揉坐麻了的腿。


    “車掉鏈了。”齊銘指了指自行車,“怎麽不進去,等我?”


    “恩。”易遙望向他的臉,“為了讓你等會不會挨罵。”


    18


    桌子上是滿滿的一桌子菜。冒著騰騰的熱氣。讓坐在對麵的母親的臉看不太清楚。


    即使看不清楚。齊銘也知道母親的臉色很難看。


    坐在旁邊的父親,是更加難看的一張臉。


    有好幾次,父親都忍不住要開口什麽,被母親從桌子底下一腳踢回去。父親又隻得低下頭繼續吃飯。筷子重重地放來放去,宣泄著不滿。


    齊銘裝做沒看見。低頭喝湯。


    “齊銘,”母親從嗓子裏憋出一聲細細的喊聲來,像是卡著一口痰,“你最近零花錢夠用嗎?”


    “夠啊。”齊銘喝著湯,嘴裏含糊地應著。心裏想,兜得挺大的。


    “啊……這……”母親望了望父親,神色很尷尬,“那你有沒有……”找不到適合的詞。語句尷尬地斷在空氣裏。該怎麽,心裏的那句“那你有沒有偷家裏的錢”無論如何都不出口。


    齊銘心裏陷下去一塊,於是臉色溫和下來,他掏出口袋裏的六百塊,遞到母親麵前,,媽,今天沒買到合適的,錢沒用,還給你。


    父親母親一瞬間吃驚的表情早就在齊銘的預料之內。所以他安靜地低下頭繼續喝湯,喝了幾口,抬起頭看到他們兩個人依然是驚訝的表情,於是裝著摸摸腦袋,,“怎麽了?我早上留條告訴媽媽我要買複讀機先拿六百塊啊。下午陪同學去逛了逛,沒買到合適的,但也耽誤了些時間。”


    齊銘一邊,一邊走向櫃子,在上麵找了找,又蹲下身去,“啊,掉地上了。”


    揀起來,遞給媽媽。


    紙上是兒子熟悉而俊秀的筆記。


    “媽媽我先拿六百塊,買複讀機。晚上,稍微晚回家。齊銘。”


    母親突然鬆下去的肩膀,像是全身繃著的緊張都一瞬間消失了。“哦是這樣啊,我還以為……”


    “您以為什麽?”突然提高的音調。漂亮的反擊。


    “啊……”母親尷尬的臉。轉向父親,而父親什麽都沒,低頭喝湯。怎麽能出口,“以為你偷了錢”嗎?簡直自取其辱。


    “我吃飽了。”齊銘放下碗,轉身走回房間去。留下客廳裏尷尬的父親母親。


    拉滅了燈。一頭摔在床上。


    門外傳來父母低聲的爭吵。


    比較清楚的一句是“都怪你!還好沒錯怪兒子!你自己生的你都懷疑!”


    更清楚的是後麵補的一句“你有完沒完,下午緊張得又哭又鬧差不多要上吊的人不是你自己嗎?我隻是告訴你我丟了六百塊錢,我又沒是齊銘拿的。”


    後麵的漸漸聽不清楚了。


    齊銘拉過被子。


    黑暗一下子從頭壓下來。


    易遙收拾著吃完的飯菜。


    剛拿進廚房。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打開來,是齊銘過來的短消息。


    “你真聰明。還好回家時寫了紙條。”


    易遙笑了笑,把手機合上。端著盤子走到廚房去。


    水龍頭打開來,嘩嘩地流水。


    她望著外麵的弄堂,每家人的窗戶都透出黃色的暖光來。


    她現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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