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柝突然說,王,你們還記得星軌的第三個夢境嗎?


    月神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說,當然記得,星軌告訴我們,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


    那個夢境是個冗長可是簡單到極致的夢境,因為整個夢境就是櫻空釋,我的弟弟。他英俊桀驁的麵容,夢境裏麵,釋朝著遠處跑過去,遠遠地跑過去,櫻花和雪不斷從他身後落下來鋪滿了他跑過的痕跡。在最遠的遠處,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釋變成了他小時候的模樣,他站在地平線上對我微笑,大雪簌簌地落下來堆積在他的手上幻化成一個雪白的球,他的聲音從地平線上飄渺地彌漫過來,他叫我,哥哥,你快樂嗎?你,快樂嗎?


    我一直無法明白星軌為什麽要將這個夢境給我,是讓我可以回憶櫻空釋嗎?還是有什麽別的意思?如果隻是讓我回憶櫻空釋,那麽她為什麽要叫我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時候打開呢?


    我突然想起以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就是那個我和我弟弟在落櫻坡通過幻術師資格的夢境,也許和那個夢境一樣,有些細節一直被我們忽略了。


    於是我重新走進了那個夢境,我仔細觀察著在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在夢境的最後,我終於發現了星軌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雪已經停了,隻是青翠的竹葉上依然有著厚厚的積雪,在風的吹拂下會像揚花般灑落。


    潮涯在院落中彈琴,我和皇柝在房間中,彼此沒有說話。


    然後我們突然聽到了潮涯的尖叫聲,從我的這個角度從窗口望處去,潮涯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藍se,她的長袍和長長的頭發突然向上飛起來,她的琴被她用靈力懸在她的頭頂正上方,無數的白se的蝴蝶從琴弦上幻化出來圍繞著她自己飛旋。


    皇柝望著我點點頭,他說,王,的確和你預料得一模一樣。


    當我和皇柝走到院落中的時候,潮涯頭發淩亂地飛舞在風裏麵,她的瞳仁越加詭異地藍,而那個店主的兒子站在潮涯旁邊,嚇得驚慌失措,他含著眼淚害怕地說,姐姐,你怎麽了?


    我走過去,在那個小孩子麵前跪下來,撫摩著他的發髻,對他說,姐姐沒有怎麽,姐姐隻是被你的夢境暗殺術控製了,她沒事。


    那個小孩子望著我,不明白我在說什麽,他說,哥哥,你在說什麽?


    我突然一揚手,一道鋒利而短小的冰刃突然飛揚出來劃斷了那個小孩子係頭發的黑se繩子,然後他的頭發長長地散落在地上,超過了我在這個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裏見過的所有人的頭發,包括熵裂,熵裂和他比起來更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而潮涯的頭發突然停止了撕裂般的吹動,安靜地散落下來,沿著她的幻術袍如同水銀泄地。她的眼睛是純淨的白se,瞳仁又幹淨又純粹如同最潔淨的冰。她說,小弟弟,我說了我沒事,我隻是中了你的夢境控製而已。


    然後那個小孩的麵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冷傲和凜冽,如同鋒利的朔風從麵上不斷吹過。


    他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眼神卻依然銳利而森然。


    我說,烏鴉,你可以停止了。


    烏鴉望著我,他說,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烏鴉的,這不可能。


    我說,對,的確不可能,可是我還是知道了。


    烏鴉望著我,然後望著潮涯,他說,你們是在演戲,潮涯根本就沒被控製?


    潮涯說,是的,我是在演戲。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操縱夢境最好的人,我差點就沉溺於你的夢境中無法蘇醒了,如果不是我早有準備,我想現在我應該是用琴弦把我自己勒死了吧。


    烏鴉望著我說,你們怎麽懷疑上我的?


    銥棹死的時候,鳳凰肯定在大廳裏陪熵裂他們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絕對不是鳳凰花效,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西方護法親自來做,所以肯定是烏鴉殺死了銥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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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你們怎麽懷疑到烏鴉是我?


    因為我們看了銥棹咽喉的傷口,發現傷口是從下往上切進皮膚的,也就是說殺死銥棹的人是從比銥棹矮很多的地方出手,然後以劍洞穿了她的咽喉,所以我們想到殺死她的人一定是身材格外矮小的人,而且是個她絕對不會懷疑到的人,因為她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還有呢?


    還有就是片風的死。那個時候皇柝說暗殺者絕對還在那間屋子裏麵,可是我們卻沒有看到有人從房間裏麵出來,其實的確有人從房間裏麵出來,那個人就是你,因為你的個子太小,還沒有達到花效的腰的高度,所以就被走廊上的圍欄遮擋掉了,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是花效看著一個透明的人走出來一樣。


    所以你們就想到是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隻是覺得蹊蹺。然後進一步懷疑你卻是因為月神的一句話。


    什麽話?


    你還記得當那天我們全體中毒的時候,有人引開月神嗎?那天我們打開門的時候,你出現在走廊上,表情驚恐地望著聽竹軒的方向,於是月神追了出去,可是月神回來之後對我說“我越往那個方向追殺氣越淡”,然後我突然想到,其實那股殺氣根本就是你站在門口製造出來的,你本來就是暗殺的頂尖高手,製造殺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等月神出現時你就突然收回,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你。


    烏鴉望著我,臉上是陰毒而怨恨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就是星軌的夢境,星軌在夢境裏重複了櫻空釋,也就是我弟弟小的時候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同你一樣的是,他的手裏也有一個同你的球一樣的球,不過是雪白se,開始我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麽意思,可是到後來我明白過來,我記得在我剛剛進入這個由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的時候我見過你,可是那個時候你手上的球是雪白se,而現在你的球卻變成了冰藍se,我記得伢照死的時候對我說的“王,請小心冰藍se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要我小心的是什麽,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是要我小心你的那個冰藍se的球。後來我問了潮涯,潮涯告訴我,的確靈力高強的夢境操縱者可以將夢境凝聚為實體,也就是你那個球,然後觸碰過那個夢境的人就會在一瞬間被夢境吞噬,所以我們要潮涯去試試你的那個球是不是殺人的夢境。結果不出我們所料,那個球的確就是你操縱的殺人的夢境。


    烏鴉望著潮涯,他說,原來你並沒有被我的夢境控製,你隻是裝出來的樣子?


    潮涯點點頭說,對,皇柝已經在我的身上下了防護結界,一般的幻術無法進入我的身體,而且不要忘記了,我也是操縱夢境的人。


    烏鴉站在我們的當中,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樣子就是一個乖巧的小男孩,可是誰會想到他就是這個世界中僅次於西方護法的暗殺高手呢。


    皇柝的結界已經將周圍的空間凍結了,而潮涯也將琴弦召喚了出來,烏鴉站在中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他眼中的se澤變幻不定。


    然後他突然就笑了,他走過來,抬起頭望著我對我說,哥,你抱抱我好嗎?


    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攪動得形成巨大的旋渦,一恍神我竟然看見站在我麵前的竟然是我的弟弟櫻空釋,他的頭發晶瑩如雪地披散下來,乖巧純真的麵容,望著我微笑,如同幾百年前那個在我懷中沉睡的小孩子,會在夢境中安靜地微笑的釋。我眼前開始出現大團大團華麗的se澤,整個腦子裏都是我弟弟的聲音,他說,哥,你抱抱我好嗎?抱抱我好嗎?好嗎?好嗎?


    然後釋踮起腳來伸手撫摩我的臉龐,可是當他的手要觸及到我的時候,皇柝在我身上種下的防護結界卻突然出現,一個晶瑩透明的球將我籠罩在裏麵,釋被突然出現的結界彈開倒在雪地裏,他趴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睛裏麵滾落出來落在雪上,他哭著說說,哥,你為什麽不理我?


    我的心突然如同刀割一樣,撕裂的疼痛從胸腔中穿湧而出,我走過去,彎下身子準備抱起我的弟弟,我說,釋,不要害怕,哥在你身邊。


    在我彎下腰的一刹那,釋突然變成了烏鴉,周圍的幻覺一起消失,我看見烏鴉詭異的藍se的麵容,然後一道冰冷的白光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上,然後閃電般劃向我的咽喉,我已經來不及後退了,一瞬間身體如同凍結一樣。


    可是當烏鴉手中鋒利的冰刃出現在我的咽喉前麵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烏鴉凝固的笑容,他的冰刃再也無法前進一寸,因為我看到了一道月光從他的胸膛穿湧出來,然後我看到了站在烏鴉身後的月神,她的麵容冷酷而光芒閃耀,頭發飛揚在空中,如同蕭殺的呐喊一樣撕裂而鋒芒。


    然後烏鴉慢慢地在我麵前倒下去,在他身體快要落到地麵的時候,他淒涼地對我說,哥,你為什麽不抱抱我?為…什麽?


    周圍的空氣裏突然出現大片大片的櫻花,然後一瞬間變成了如同凡世的血液一樣鮮紅的顏se,我聽到大地的震動,如同天邊沉悶而鈍重的雷聲。


    我抬起頭的時候眼淚無聲地展翅滑落,我聽到釋在天空的聲音,他說,哥,請你自由地…


    聽竹軒的背後又多了兩座落滿雪花的墳塚,鳳凰和烏鴉並排躺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之下,我不知道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土壤上會不會長出青翠柔軟的野草,我隻知道,他們墳墓旁邊的櫻花樹,在來年的花季,會開得格外燦爛而奪目。


    其實櫻花是種最殘忍的樹,它的根下埋葬的屍體越多,它就開得越燦爛。如同朝霞夕陽一樣流光溢彩。


    月神和皇柝站在風裏麵,他們的表情疲憊可是依然堅韌,幻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隻是潮涯的表情格外的傷感。在烏鴉死的那天,潮涯對我說,王,也許幫您複活了您的弟弟之後,我就會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了。


    我問,為什麽?


    潮涯說,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廝殺和血腥,無數的亡靈棲息在雲朵之上,每日每夜不停地歌唱,那些黑se的酈歌總是穿進我的胸腔,讓我覺得難過可是無力抵抗。王,也許我應該和蝶澈一樣,去凡世,尋找一個愛自己的男子,也許他根本不懂得幻術和樂律,可是我隻要他有幹淨明朗的笑容和堅實的胸膛,那麽我寧願舍棄我千萬年的生命在他肩膀下老去。王,您知道我的母後嗎?就是你父皇的禦用樂師,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因為她就是去了凡世,在那個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凡世微笑著死去,她死的時候,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而她的丈夫,已經白發蒼蒼。這是我的母後在死前最後給我的一個夢境,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憂傷。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難過,我在難過地想,我為什麽要是個被禁錮的神?


    我對潮涯說,幾百年前,我就在為這個事情而難過了,因為為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弟弟。


    潮涯轉過身來,雲朵從我們兩個人的頭上倏忽地飄過去。緩慢無聲地飄過去。


    新年已經過去。


    日子依然流淌如河水。有時候我躺在高大的櫻花樹的樹幹上的時候,我總是眯起眼睛望著天空那個潮濕的紅日,如同躺在河底,看著水麵的落葉無聲地漂過去,然後再漂過去。


    就像婆婆說的那樣,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安靜地等待時光覆蓋而過的寂寞的王。


    可是西方護法依然沒有出現,我和月神皇柝潮涯依然被困在這個用靈力幻化出的凡世裏麵無法移動。


    我曾經將這裏的情況用幻術記載在一卷羊皮紙上,用掣風鳥傳遞給了星舊,我問星舊,現在應該怎麽辦。


    可是當星舊的掣風鳥飛回來的時候,他的紙上卻隻有兩個字:等待。如同當初我問熵裂我們應該怎樣才可以見到西方護法時的答案一樣。


    熵裂已經離開,他走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他站在我和月神皇柝潮涯麵前,氣宇軒昂,依然是這個凡世裏最偉大的人。


    熵裂笑著對我說,王,我所能夠幫你的已經全部完成了,其實我沒有幫助你任何事情,鳳凰和烏鴉已經死了,剩下西方護法不是我能對抗的。王,請您自己小心。


    然後熵裂在我麵前跪下來,抬起頭望著我,他的笑容溫暖如同穿街而過的陽光,他說,王,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可是卻最偉大的幻雪帝國的統治者,如果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請用掣風鳥召喚我,就算我已經死亡,那麽我的子孫也會出現在您的麵前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難過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熵裂轉身離開,他的身影逐漸縮小,然後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在冰雪融化的地方。


    我可以想象熵裂一個人長袍紛飛地行走於凡世明亮的喧囂中的樣子,氣宇軒昂,一個人就算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會失去他生命中的精魂,而正是這種精魂讓一個人成為不滅的神。熵裂就是這樣的人。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皇柝,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長發柔軟地散落一地,如同一幅最安靜的畫麵,經過無數的廝殺的格鬥,他們的靈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的頭發已經超過了刃雪城中所有的幻術師,甚至超過了星軌和星舊。


    潮涯低著頭站在他們背後,我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然後我聽到精美的樂律突然騰空而起,衝上無窮空茫的蒼穹。周圍的空氣在潮涯幻化出的蝴蝶的飛舞下被激蕩起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我看到周圍路人驚若天人的表情,他們望著潮涯,望著這個有著及地的白se長發的絕塵豔麗的女子,忘記了說話。


    隻有不滅的樂律如同精魂一樣飛舞盤旋在透明的天空上麵,飛鳥匆匆穿過,浮雲如同錦緞般漸次撕裂。


    無數的透明的傷痕出現在天空裏,然後又緩慢地消失。


    熵裂離開的第三天,他的屍體被發現在城門外的那條塵土飛揚的驛路旁邊,當我們趕到他的身邊的時候,大雪重新從天而降,一點一點地覆蓋到他的屍體上。他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了,臉上的表情驚詫扭曲。


    我站在熵裂的屍體旁邊仰望著長滿鉛灰se雲朵的天空,我聽見寒冷凍裂我的骨骼的聲音,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裂開的裂縫,一道一道如同白se的閃電。


    潮涯沒有說話,隻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淚。


    皇柝正在檢查熵裂的屍體,而月神也站在他的旁邊。


    我走過去,問皇柝,他是怎麽死的?


    皇柝沒有說話,隻是掀開了熵裂胸膛的衣襟,在熵裂堅實的胸膛上,有三個血肉模糊的洞,肌肉被殘忍地撕裂開來,那些白se的血液已經凝固,熵裂的眼神空洞而驚恐,望著天空,喪失了所有的語言。我轉過身,不忍心看,而潮涯早已經後退了很多步開始低下頭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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