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作為主攻,又是太子親自督戰,將士賣足力氣,戰況極為慘烈,護城河以西躺滿屍體,沒了下腳的地方,鮮血匯聚成溪流,已經將河水染紅。


    太子府頭號武將,出自納蘭家族的左率衛納蘭烈虎,今年四十來歲,正值壯年,身高腿長,猿背蜂腰,披明光重甲,手持森羅鐧,威風凜凜站在陣前。


    皇後近年來為兒子招兵買馬,本家親戚當然要受到重用,可惜親弟弟納蘭重錦草包一個,隻知道縱情享樂,即便強推到兵部尚書高位,還是被張燕雲坑了一把,丟掉了烏紗帽。


    遠房表弟納蘭烈虎,乃是家族中首屈一指的奇才,熟讀兵書,精通韜略,又是難得一見的逍遙境,很受皇後器重,並未將他放在廟堂任職,而是守在兒子身邊,幫其統禦太子府眾將士。


    城頭喊殺聲不絕於耳,一會兒由征西軍占領,一會兒叛軍占據上風,雙方打得有來有回,一塊城磚的距離,往往要付出十餘條性命作為代價,才能再度奪回來。


    一名保寧軍牙將從戰場撤回,全身被血浸透,左手齊腕而斷,來到納蘭烈虎麵前,大聲道:“將軍,兄弟們死的七七八八,實在頂不住了,還望別的營增援。”


    納蘭烈虎淡淡望著他,輕聲道:“沒我的將令,誰允許你不戰而逃?”


    牙將先是呆住,接著顫聲道:“末將並未不戰而退,隻是來找將軍稟報軍情。”


    納蘭烈虎麵容冷峻道:“我就站在這裏,離你們不過一箭之地,本將又不瞎,需要你稟報嗎?回去,攻城,再擅自離開戰場,斬。”


    軍法如山。


    保寧軍牙將聽說過太子府左率衛的為人,鐵麵無私,手段狠辣,有名校尉僅僅是在巡邏時偷懶,就被他活生生打死,太子府將士都懼怕這位頂頭上司,對待親自帶出來的兵尚且如此,更別提後娘養的保寧軍。


    牙將咬著腮幫子,一瘸一拐返回,沒走幾步,一道流矢劃過,正巧射中他的喉嚨,掙紮出幾口血水,癱軟倒地。


    納蘭烈虎勾勾手,喊來近衛,沉聲道:“去告訴宮子謙,再遣一營攻城,半個時辰內再無建樹,他自己爬上去。”


    “諾。”近衛領命離去。


    納蘭烈虎雙手拄鐧,不動如山。


    宮子謙的嫡係,算是保寧軍精銳中的精銳,放入巨大的血肉磨盤,依舊折騰不出任何浪花。


    旁邊傳來溫和聲音,“太子派我來問一問,日落之前,能否攻破東門。”


    納蘭烈虎扭頭望向太子府裏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田桂,混元髻,桃花劍,不帶人間煙火氣,與其說是將軍,不如說是雲遊四方的道人。


    納蘭烈虎收回視線,愛搭不理說道:“田將軍覺得呢?”


    田桂搖頭蹦出一個字,“難。”


    納蘭烈虎輕聲道:“是太子派你來問的,還是太師派你來問的?”


    田桂低聲道:“太子累了,已經回到營帳休息。”


    納蘭烈虎冷哼一聲,說道:“日落時分破東門,虧他問的出來,這些保寧軍,全是酒色掏空身子的富家少爺,你看看有一個能打的嗎?雲梯都爬不利落,舉盾都舉不起來,竟然敢妄稱保寧軍,若是永寧城需要他們來保,誰能睡的安生?劉甫每年從戶部要走千萬兩銀子,養出這麽一幫窩囊廢,我若是瑞王,恨不得橫刀自刎謝罪。”


    事關瑞王劉甫,田桂沒去接茬兒,轉移話題說道:“我去給太師回話。”


    “慢。”


    納蘭烈虎喊住了他,陰沉著臉說道。


    田桂不動聲色說道:“將軍有事?”


    納蘭烈虎趾高氣昂說道:“勞煩田將軍跑一趟北門,去看看歐陽庸那小子在搞什麽名堂,他昨夜麵見太子,把複州兵的精銳調走,給咱們留下一堆少爺胚子,並且立下了軍令狀,聲稱今日必破城門,可到現在也沒動靜。那小子不會是想作壁上觀吧?等咱們把人拚光了再發力,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田桂沉吟片刻,回道:“北門每一柱香傳來戰報,我來之前,歐陽將軍說複州兵已折損三千餘人,曾占據過一段上風,後來郭熙親自跑到北門督戰,叛軍士氣大振,將登城後的複州兵悉數殺掉。”


    “哦?”


    納蘭烈虎驚訝一聲,自言自語道:“東門有太子,西門有李家少爺,郭賊放著兩尊大佛不管不顧,親自跑到北門意欲何為?難道與歐陽庸串通好了,帶著複州兵投敵?”


    田桂哭笑不得道:“歐陽將軍的親眷都在安南都護府,貴為鎮南侯子孫,怎麽會貿然投靠叛軍,納蘭將軍恐怕多慮了,或許是北門戰況吃緊,郭賊怕城池不保,所以跑到那裏親自督戰。”


    納蘭烈虎冷笑道:“田老弟,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啊,郭賊上任安西大都護之前,可是皇後身邊最受寵最得力的幹將,誰能想到他會反?郭賊仗著皇後娘娘恩寵,恃寵而驕,最後竟然敢叛國,害得我們納蘭家都抬不起頭,有前車之鑒,誰敢胡亂再輕信別人,對吧?”


    田桂邊聽邊點頭道:“沒錯沒錯,納蘭將軍心思縝密,確實要多加防範,田某這就去北門,若是歐陽庸敢陣前倒戈,我這三尺桃木劍,必取他首級。”


    納蘭烈虎抬起眼皮說道:“有勞田將軍。”


    心照不宣的二人相視一笑。


    田桂懷揣著心事,快步走過護城河。


    這番話,看似說的是歐陽庸,其實點的是他田桂,如今自己深受太子恩寵,風頭正盛,已經引起太子府武將不滿。


    自己師門道門自在宗,對於納蘭家和歐陽家而言,出身卑微,修是野狐禪,誰都沒把他放在眼裏,偏偏元嘉和太子器重,隻許自己一人佩劍侍寢,又領了右率衛大將軍,當然會遭人眼紅。


    心高氣傲的世家子弟,怎會允許山野村夫來和自己平起平坐?


    田桂長歎一口氣。


    修了幾十年的自在,半途而廢。


    郭熙叛國。


    自己何嚐不是背叛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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