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寺是千年名刹古寺,由於馮吉祥打壓佛門,這些年來日漸凋敝,寺裏的僧人陸續南遷北逃,隻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寺廟,官府清肅完畢,給十八騎當作行營。


    大軍抵達般若寺,已是酉時一刻,日落西沉,煙雨蒙蒙。


    望著死氣沉沉的寺院,張燕雲翻身下馬,推開紅漆剝落的大門,裏麵空空如也。


    張燕雲微笑道:“蒲大人,為了趕初一早朝,十八騎日夜兼程,途中一口熱乎水都沒喝過,到了永寧城,該不會餓著肚子吧?”


    蒲星陪笑道:“雲帥,到了皇城怎麽會餓肚子呢?四萬大軍的衣食住行,確實不易備齊,加上今日陰雨連綿,路上偶有意外也在所難免,廚子和馬夫已經在路上了,估計還要等等,還望雲帥體諒。”


    張燕雲雲淡風輕說道:“若是搭起灶台,點燃柴火,你這番話我也挑不出理,可這寺廟明顯荒廢許久,門口都結了蛛網,沒有人進出的痕跡,根本是事先沒做任何準備,你們禮部辦差,向來如此嗎?”


    蒲星麵露難色道:“雲帥,今年天災不斷,國庫吃緊,李相把錢都去賑濟災民,挖鑿運河,聖人祭天的錢都拿不出,我們禮部都是自籌銀兩度日,四萬人馬開銷,不是一筆小數目,能省錢的地方,自然要吝嗇一些。”


    張燕雲來到一處碩大香爐前,雙手籠袖,笑道:“你要說佛祖沒錢花,我信,瞧瞧這爐子裏的香灰,還沒我靴底踩的泥厚,有錢沒錢,一目了然。可你要說禮部窮,咱們得掰扯掰扯了,據我所知,禮部尚書是瑞王兼任,國庫裏的銀子,他拿走一大半,補給了保寧都護府和兵部禮部,你們兩部肥的流油,哪知道窮字怎麽寫。”


    蒲星唉聲歎氣道:“雲帥,冤枉啊,禮部尚書雖然由瑞王兼任,可他老人家最忌諱胡亂花錢,說祭天地擺場麵,那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能省則省,一度把祀部開銷差點廢除,幾百名同僚,老婆孩子都養不起,要靠給人家寫字畫畫養家糊口,哎!我之前就在祀部任職,屋頂漏雨都沒錢縫補,實在是一言難盡呐。”


    張燕雲大袖一揮,說道:“好了,你們禮部有錢沒錢,與我無關,今日我十八騎若是吃不到飯,隻好追著蒲大人沿街乞討了。”


    蒲星欲哭無淚。


    說是沿街乞討,那甲胄明亮的兩萬餘人,散落到皇城,豈不是脫籠的猛虎?


    “雲帥,我馬上去辦。”蒲星一溜小跑出了廟門。


    張燕雲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老子發火才罷休。”


    巫馬樂笑道:“常言道皇帝身邊難做官,果不其然。先是瑞王一劍挫其銳氣,然後禮部郎中故意刁難,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麾下四萬鐵騎的功臣尚且如此,那些外官又該怎樣受氣?”


    “這些氣老子先記到賬上,回頭再說。”


    張燕雲轉過身,看到在那發呆的李桃歌,嘴角一撇,頗為無奈道:“相國少爺,回了永寧城,你不去家裏,留在我身邊幹啥,西北風沒吃夠啊?”


    “回家?”


    李桃歌無奈道:“沒有家,怎麽回。”


    “跟我隱瞞家世呢?”


    張燕雲氣到發笑道:“東城李氏相府不是你的家嗎?路過時我還看了眼,高門大戶,奇樹成林,這永寧城裏,數你家最大最氣派,作為李相唯一兒子,披甲揚名時,不應該鮮衣怒馬炫耀一番嗎?”


    李桃歌搖頭道:“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燕尾村,牛棚,土地廟,河邊樹林,都是我的家。”


    望著少年臉頰浮現出的黯然,張燕雲感觸頗深。


    兩人曾經聊過前塵舊事,對於李桃歌在相府的遭遇,也是略知一二,親爹不理不睬,許氏刁蠻刻毒,親妹妹都沒見過幾次麵,這樣的家,哪裏有親情可言。


    張燕雲語重心長道:“家再不好,裏麵也住著你的親人。李相和夫人視你為外戚,那是他們不對,可若是回到皇城,不去給父母請安,則是你的不孝。譬如張家族長張淩隆,見了麵,我依舊尊他為家主,該有的禮數一樣不落,可你對我母子無情在先,就別怪我把你的話當屁放,這叫做先禮後兵處世之道。你可以不見許氏,但不能不去給你爹報個平安。”


    李桃歌麵帶愁容道:“也不是不想見,隻是……臨行前,我爹帶我去了李家宗祠,在祖宗麵前說起了祖訓,不許後輩從軍入伍,不許手染鮮血,說是會壞了李家幾百年功德,我不僅成為銳字營士卒,還殺了九十多個蠻子,壞了祖宗規矩,所以才不敢去見我爹。”


    “你們李家還有這祖訓?夠奇怪的。”


    張燕雲眉頭一皺,“不對啊,衝撞聖人關入天牢,是他犯錯在先,替父流放三千裏,是馮吉祥從中作梗,由賤籍轉為軍籍,是你努力所得。鎮守邊關立功立業,那是祖墳冒青煙才盼來的功德,誰都有錯,唯獨你沒錯,為啥不敢見他?”


    李桃歌撓了撓頭,問道:“是這樣嗎?”


    張燕雲盛氣淩人道:“本帥給你撐腰,放心大膽去!若是你爹敢說你辱沒了祖宗,我率十八騎去給你討回公道,你爹禮法律法都不遵循,指責聖人不理朝政,反倒要你恪守祖訓,真是一樁笑話。”


    有張燕雲給壯膽,李桃歌心中大定,拎起黃泉槍,“我這就回家,明日再回般若寺。”


    “等等。”


    張燕雲喊住了他,“今日你那一箭射的倒是痛快,可得罪了瑞王,不怕他報複?”


    李桃歌疑惑道:“他會派人殺我?”


    張燕雲好笑道:“皇城裏,又是李相兒子,刺殺不至於,可抓住由頭,說你在皇城裏持械披甲意圖行凶,把你關進永寧府,誰都挑不出毛病。再說對於逍遙境高手而言,你那三腳貓招式,拿不拿槍都一樣,不如光棍些。”


    李桃歌聽勸,輕輕放下黃泉,拱手道:“有勞雲帥費心。”


    目睹少年快步離去,張燕雲長舒一口氣,呢喃道:“有人替你操心,誰來替我操心?有個宰相親爹,畢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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