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雲聲稱不喜喧鬧,郭府管家郭平將其安置到了府外一處宅院,亭台樓榭,風情婉約,僅僅是府內的假山活水,恐怕就得耗資幾萬兩白銀,更別提雕梁畫棟的大宅。


    從鎮魂關走出的小卒,不停瞧來望去,摸摸金漆大門,再摸摸從未見過的冬季花卉,一副沒見過世麵的窮酸樣。


    張燕雲見他醜態百出,好笑道:“再怎麽說,你也是相府出來的公子哥兒,難道碎葉城隨意一所宅院,能強的過李氏相府?”


    李桃歌如實說道:“我在相府七年,隻關注自己院子周圍,常去的地方是馬廄,爹住哪裏都不知道,這所宅院,比我住的房子要好得多。”


    張燕雲驚愕道:“養條狗都得遛遛吧?寸步難行,插翅難飛,豈不是囚禁了七年?”


    李桃歌苦笑道:“真相說起來很難聽,但確實如此。”


    張燕雲揉揉鼻子,說道:“真是好脾氣,換做是我,啥相府不相府的,早把院子一把火給燒了,既然不把兒子當兒子,別怪不把老子當老子。”


    李桃歌輕聲道:“人的境遇各不相同,我吃百家飯長大,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就挺知足,鎮魂關的百姓,有許多快要餓死的,跑去投身軍伍,餉銀無所謂,隻要能活下去就肯賣命,相比於他們,我算是不錯了。”


    張燕雲停住腳步,摘了朵粉嫩嬌顏的花朵,放到鼻尖下輕嗅,然後遞給李桃歌,“這朵花叫做蝴蝶香,隻在皇城以東生長,東疆遍地都是,可在西疆極其罕見,想要移植存活,必須馬不停蹄運來,再由能工巧匠悉心培育,保守估計,這朵花長到現在,至少花費二十兩銀子。”


    李桃歌接過花呆住,愣愣望著,苦笑道:“我在相府的例銀是一兩,在鎮魂關的餉銀也是一兩,孟叔說我是一兩的命,別去做二兩的春秋大夢。”


    “一兩?”


    神色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張燕雲動容道:“邊軍的餉銀,除了禁軍最高,每個月二兩五錢,賺的是賣命銀子,朝廷舍得出錢。我以為東疆扒皮扒的夠狠了,發到士卒手中,大概一兩八錢左右,你們竟然隻有一兩,看來郭都護和鹿將軍,是把邊軍的血,生吞活剝抽個幹淨。”


    張燕雲東疆起家,最懂底層邊軍淒苦,稍微用腦子一轉,就能猜出是誰在搗鬼。


    李桃歌舉著蝴蝶香,默不作聲。


    張燕雲輕笑道:“帶回去好好養著,這朵花,是由你們邊軍的血澆灌盛開,金貴的很呐。”


    李桃歌將蝴蝶香吞進口中,用牙齒撕咬,咬了幾口,隱約嚐到了血腥味,和蠻子在城頭廝殺時的味道相近。


    張燕雲指著雪中綻放的名貴花卉,笑道:“走之前,把這些都啃幹淨,鎮魂大營兩萬餘人,都指望著你來討還利息,不吃完,對不起陣亡的兄弟。”


    李桃歌一臉肅穆。


    鎮魂大營的袍澤,在死守疆土,拚去性命也要阻擋蠻子入城,而頂頭上司郭熙不僅抽取兵血,還對來犯之敵不聞不問,視鎮魂關二十萬黎民如同兒戲。


    千刀萬剮不足以平其罪。


    張燕雲雙手入袖,輕聲道:“去查案吧。”


    “我?”李桃歌疑惑道。


    張燕雲翻了記白眼,“你不去,難道要我親自去查?”


    “可我……從來沒有讀過刑律,不知該如何查案。”李桃歌為難道。


    “簡單,去大牢提審阻擋孟書奇的侍衛,問清來龍去脈,如果他承認是郭熙指使,那再好不過,如果不肯承認,那就打到他承認,烙鐵,水淹,針刺,總有辦法讓他吐露實情。”張燕雲懶洋洋說道:“本帥還有要事,你去辦吧。”


    要事?瞧這睡眼惺忪的模樣,和奔向廂房步伐,分明是去睡覺。


    李桃歌不好戳破,問道:“假如有人阻攔呢?”


    “便宜行事。”


    張燕雲聲音越來越遠,“雲字營主將上官果果在門口,你們倆商量著辦。”


    便宜行事。


    聖人禦賜雲帥便宜行事,雲帥又賜自己便宜行事,李桃歌是從來沒涉及過廟堂凶險的雛鳥,其中分寸該如何掌握?


    滿頭霧水的少年來到門口,見到了騎在馬背的上官果果,不上陣,人馬不曾披有重甲,隻是換成棗紅色常服,長袍遮掩不住曼妙身軀,騎在馬鞍的雙腿渾圓修長,襯托出腰肢纖細,充滿力量和線條兩種美感,李桃歌逃不過男人本性,瞄了一眼刻在心頭,驚訝著雲字營主將的長槊在戰場勢如破竹,姿色同樣是摧枯拉朽。


    “上官將軍。”見到對方要離開,李桃歌出聲喊道。


    上官果果勒住韁繩,回頭望去,認出了常在雲帥馬車裏膩乎的少年,於是問道:“雲帥找我?”


    卸掉兜鍪的女將,鵝蛋臉多了幾分柔美英姿,可畢竟是玄月軍都阻攔不住的萬人敵,舉手投足之間自帶殺氣,即便是浴血奮戰過的李桃歌,也難以直視那雙鋒利杏眸,吭哧道:“嗯……算是吧,雲帥有令,吩咐咱們倆去查案。”


    “如何查?”上官果果的言辭和長槊同樣幹脆利落。


    李桃歌一陣頭大。


    本以為雲帥給自己找了名師傅,結果同樣是不諳世事的菜鳥。


    李桃歌隻好把張燕雲的叮囑複述了一遍。


    “去都護府大牢,你在前麵帶路。”上官果果說道。


    “那個……先不急,事關重大,咱倆得先合計合計。”李桃歌猶豫不決道。


    上官果果翻身下馬。


    李桃歌身材已經算作高挑,上官果果比他還高出半頭,歪著腦袋望向少年,說道:“用的著合計嗎?雲帥有令,那人不說就動用酷刑,我有辦法,能讓他痛苦著活到百天。”


    感受到大山般壓迫感,李桃歌牽強笑道:“上官將軍,用刑不是目的,要講究方式方法,咱們得迂回行事,若是那人不開口,將罪名攬在自己身上,咱們又該如何?鎮魂關那麽多條冤魂,他擔不起。”


    上官果果凜聲道:“那就打狗找主人,將郭熙一同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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