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完那一槍,李桃歌有些後怕,當時他瞄向的並非是大腿,而是眉心。


    殺機起,怒火亂舞,腦海頓時空白,一門心思想把張老妖捅個稀巴爛,若不是出槍時靈台清明刹那,可不止重傷那麽簡單。


    失控比無能更為可怕。


    心魔?


    李桃歌莫名想起參天寶卷裏提到修行路裏的阻障。


    無論是何境界,但凡誤入歧途,很容易產生心魔,輕者鬱鬱寡歡,重者鬼迷心竅,陷入修行泥沼不得寸進,甚至會變成濫殺無辜的魔頭。


    自己雖然不是觀台境武夫,但也是感水後的術士,算是正式踏入問道一途,不由自主的嗜血濫殺,是不是心魔征兆?還是強行發動觀天術的惡果?又或者……是鬆林裏遇襲後的弊病?


    聽那光頭漢子提及,偷襲自己的是七寶神嬰,問過老孟才知道,神嬰是無極境以上念師的尊稱,擅長用念力殺人,自己當時若無其事,不代表七寶神嬰的境界是假的。


    李桃歌抬頭望向晦暗天空。


    天災?


    人禍?


    無人能為他指點迷津。


    張老妖自行回去醫治,李桃歌騎著馬走在隊伍的後方,有了一槍捅穿兵痞的戰績,所有兵卒都離得他遠遠的,生怕這家夥得了失心瘋,再給他們來一下。


    邊疆不同於永寧城,打打殺殺屬於常態,別說在大營裏,就是尋常百姓之間鬥毆,如果不鬧出人命,鎮魂大營也不會管,誰讓這裏是大寧西陲之地,人命如草芥的西疆。


    再度行進八十餘裏,王寶騎馬在樹邊等候,李桃歌拍馬上前,問道:“孟叔他們怎麽樣,回來了嗎?”


    王寶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小腿夾起馬肚,邊走邊說道:“老孟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誰出事,他都出不了事。倒是聽說你把張老妖給捅了,而且是一招製敵?”


    李桃歌不好意思低頭說道:“嗆起了火,一不小心沒繃住,把他給捅傷了。”


    王寶欲言又止,反複幾次之後,突然壓低聲音說道:“你是誰?”


    李桃歌呆滯片刻,驚愕道:“王都統,我,我是桃子啊。”


    王寶將馬放緩,慢悠悠說道:“你可能叫做李桃歌,也可能叫做別的,這都不重要。當你來到鎮魂關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簡單,刑部官差為何單單押送你一人?我看了公文,三千裏流刑,不足四十天便到了西疆,難道你們是乘馬來的?流放途中乘坐船隻馬匹,那可是殺頭大罪,刑部官差為何縱容於你?還有,官差臨走前,給鹿大人送了一包金銀細軟,足足價值百兩黃金,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哪能如此闊綽,即便是京城七八品官員的家裏,也一下子掏不出百兩重金吧?有了金銀開道,於是鹿將軍才對你百般照拂,將你放到身邊當作侍衛,又將配隸軍的賤籍抹去。”


    李桃歌大吃一驚。


    原來固州刺史公子卜屠玉送的那包金銀,是被周典送給了鹿將軍,怪不得初來乍到時,沒人刁難自己。


    王都統看似是名粗魯莽漢,竟然從旁枝末節中看到這麽多紕漏,那更為細心的老孟呢?鹿將軍呢?


    大家都不傻,全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唯獨他,是揣著糊塗裝明白。


    李桃歌拱拱手,略帶歉意說道:“王都統,關於我的家世,確實有難言之隱,沒有如實稟明,還望大人見諒。”


    王寶擺擺手,“罷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想說就不說,隻要不是大周和東花的細作,其它的無所謂,即便是新上任李相的兒子,在我眼裏,都與你無關,你,小桃子,僅僅是銳字營裏的臭丘八。”


    “李相?”李桃歌蹙起眉頭。


    王寶瞥了他一眼,“沒聽說嗎?新上任的尚書右仆射,乃是琅琊李家家主李白垚,上任相國李季同的獨子,父子兩相,亙古未有,真是潑天的富貴。聽聞李相玉質金相,風流倜儻,曾是大寧第一美人,從這點評來看,跟你這標致小子有相似神韻,若不是李相隻育有一女,真懷疑你就是他的兒子。”


    自己的老爹,成為大寧宰相了?


    李桃歌頓時腦袋發暈。


    鹿將軍那天大帳召見時,倒是提過聖人想填補尚書右仆射的空缺,大塚宰蕭文睿,刑部尚書黃雍,還有自己老爹,都有可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不到十天,居然已經任命。


    三人裏,蕭文睿資曆最深,桃李遍天下,最有希望問鼎右相,刑部尚書黃雍背靠八大家族之一的幽州黃家,女兒是聖人嬪妃,實打實的皇親國戚,這兩人竟然都沒拜相,反倒是自己老爹獨占鼇頭。


    見到李桃歌神遊九天,眉心逐漸浮現出凝重神色,王寶詫異道:“你該不會是李氏相府的族人吧?”


    七姓八望中,琅琊李氏深受老天眷顧,族人個個聰慧玲瓏,似乎老天爺見不得李家獨享寵溺,人丁極其稀薄,壽命也不長久,旁係亦是如此,大部分獨子或獨女,很難有香火鼎盛的一脈,開枝散葉數百年,族人全部湊起來,還不如新晉門閥柴家興盛。


    李桃歌呢喃道:“是李氏族人,又不是李氏族人,我娘跟了姓李的權貴,到死都沒撈到一個名分,我隻不過是族人唾棄的私生子,不知道算不算李氏一脈。”


    “難怪。”


    王寶恍然大悟,說道:“好了,人這輩子,唯獨父母不可選擇,當好你的邊軍,將來上陣殺敵立功,熬到四五品武將,光耀門楣,李氏會給你應有的名分。”


    李桃歌苦笑著搖搖頭,輕聲道:“李家有祖訓,手可沾泥不可沾血,輕易屠戮人命,會損耗家族氣運,所以數百年來,家族從未出現過武將,假如我真當上了將軍,更沒辦法認祖歸宗。”


    王寶糾結道:“學文不成,習武不準,這倒難辦了……”


    李桃歌灑脫笑道:“他不想認我,我又何必去認他,大丈夫何愁安家。一位爺爺曾經說過,白雲來往青山在,對酒開懷,人生百年俱是夢,天地闊,且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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