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被大風推著遠離,一縷久違的陽光灑下。


    銀槍矗立大地,卻如同受縛的蛟龍,失去了自由。


    趙夕迎著陽光,氣血一激,周身就似熔爐,絲絲縷縷的水汽升騰而起,很快衣物幹爽。


    他朝著龔成一笑,語氣同樣平靜。


    “但我想讓你死。”


    “不僅僅是你,還有巨鯨分舵的所有人,都會死。”


    龔成並未被嚇住,反而冷靜分析道:


    “你可以殺了我,但殺了我的代價就是為我陪葬。”


    “或許我曾做過一些你覺得錯誤的事情,但殺了我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反倒是過去了就好,有時候妥協才能雙贏。”


    “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我可以補償你,你有實力,有天賦,而我有背景,有智慧,我相信我們以後會成為不錯的朋友。”


    趙夕輕吐一口濁氣,溫和笑道:


    “我與伱其實並無什麽過不去的生死大仇,不過就是你要殺我被我逃了而已,江湖嘛,不就是這樣打打殺殺,生生死死。”


    “可惜你來晚了。”


    “我已經與這個世界妥協過一次,沒有第二次了。”


    “巨鯨武神很強,光是聽到名字就讓人發抖。”


    “可那又怎麽樣,我未來會遇到很多對手,可能還會有比巨鯨武神更強的存在,每次都要妥協嗎?”


    “他要殺我,那就來吧!”


    趙夕向前壓上一步,眼神中多了幾分張狂。


    他的手覆蓋上了龔成的頭頂。


    一位武道大宗師,不知能夠為他點亮幾道竅穴。


    潛藏在龔成肉身深處的精氣生機於此刻化作源源不斷的真氣,衝入趙夕體內,一道道竅穴被接連開辟而出。


    二十四,二十五……


    龔成想要反抗。


    可他的精神早已重創,他的真氣早已耗盡,而他僅剩不多的肉身力量在趙夕麵前就像小孩麵對大人,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他的師父巨鯨武神也沒有給他任何保命底牌。


    巨鯨武神的徒弟,這個名頭就是最好的保命底牌。


    如果擁有這麽多優勢還保不住自己性命,死了也就死了吧。


    生命的最後一刻。


    龔成隻覺眼前走馬燈似的將他短短一生迅速掠過。


    他出生時,龔家已經敗落,漸漸守不住祖宗留下的財富,不得不想盡辦法增強家族勢力,比如拉攏外姓,甚至不惜將家族嫡女下嫁給那些有潛力的年輕人,以外戚護衛家族。


    他少時天賦顯露,遂被安排秘密拜入巨鯨幫中,作為家族兩頭投資的傳承種子。


    彼時巨鯨幫已是雲州第一大幫,巨鯨幫主被視為未來的武神,聲勢不凡。


    那時的他還年輕,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幻想。


    他也有過喜歡的姑娘。


    然而現實告訴他,什麽真心真情,在權勢和力量麵前都是狗屁。


    現在他已想不起那個姑娘的樣子。


    他隻記得自己日複一日的揮拳練功,隻記得自己從外門弟子一步步走至真傳,隻記得自己突破大宗師時的意氣風發。


    “可惜,不能繼續走下去了。”


    這一刻,龔成沒有仇恨,沒有痛苦,有的隻是淡淡的遺憾。


    技不如人,所以止步於此。


    龔成看著趙夕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極為微弱道:


    “趙夕,你一定得好好活下去,能殺死我的人,可不能讓人小瞧了。”


    他大笑兩聲,氣息戛然而止。


    趙夕停下動作,為龔成留下一具全屍。


    在他肉身深處,三十三道竅穴熠熠生輝,體表上更有靈體符文一閃而逝。


    一個龔成助他走過了通竅前期的小半曆程,為他節省了數年時間,實際上更長,因為正常情況下,他修煉真氣的資源並不是一直充足的。


    倒是龔成的靈根沒什麽稱道,不過上品靈根而已。


    當然,代價就是他強行維持悟道狀態,起碼損耗了三年壽元。


    一來一去,說不上多賺。


    唯一值得欣喜的就是戰鬥經驗不會消失,他會越打越強,用不著每次都進入到氪命階段。


    “可惜相見恨晚,否則我一定與你成為朋友,但現在你越優秀,我就越睡不著啊。”


    “穆老,雖然這一次不是特意為你報仇,但也算沾邊。”


    “你我因果償清,沒事就別來夢裏找我了。”


    趙夕朝遠處廢棄庭院中的一棵老樹微微躬身,而後抓起龔成的屍體,腳下連踩幾步,登空而去,徒留一眾遠遠不敢靠近的觀眾神情興奮地討論著什麽。


    也有幾個宗師臉色蒼白,慌忙向家中跑去。


    ……


    巨鯨分舵。


    一具屍體從天而降,激起一聲巨響。


    周遭弟子還未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道冷漠聲音便傳遍整個分舵地盤。


    “我是趙夕!”


    “十息過後,留於分舵之人,格殺勿論!”


    然而趙夕不多的善意並未被人珍惜。


    “誰是趙夕?”


    “這人是吃了雄性豹子膽了嗎?居然敢來巨鯨幫放肆?”


    “哪裏來的瘋子,想成名都想瘋了嗎?”


    “藏頭露尾的家夥,有本事就出來!”


    “舵主呢?怎麽能讓這樣一個瘋子在分舵放肆?”


    “林總管和堂主也不在,舵中宗師都不見了。我看這家夥就是吃準了我們巨鯨幫人手不足。”


    “有人出手了,是羅師傅!羅師傅倒了!”


    大部分巨鯨幫弟子都朝聲音傳來方向罵罵咧咧的,隻有小部分弟子從心而行,慌忙往分舵外跑去。


    一息不過三到五秒,十息時間不到一分鍾。


    眾人幾句話的功夫就已過去。


    就見一道血霧忽的自遠方而起,自高空彌漫開來,籠罩了大半個分舵。


    喧鬧聲越來越小。


    終於有人發現不對,朝沒有霧氣的方向跑去。


    但大部分都被血霧吞噬,隻有寥寥少數避過這場安靜的屠殺。


    轟隆!!


    大地顫抖,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巨鯨分舵內的房子一棟棟倒塌,不過片刻就淪為一片廢墟,成為一座巨大的墳墓,葬下了龔成這個可敬的對手。


    ……


    監察禦史府。


    汪禦史臉色蒼白地坐在大堂中間,手腳不住顫抖,想要為自己倒杯茶都沒拿穩,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茶水流淌一地。


    作為一名先天宗師,剛才的大宗師之戰豈會不關注。


    旁人認不出,但作為那夜圍殺白發魔頭的親曆者,他如何認不出,那份橫練功夫與白發魔頭如出一撤,何況他還有趙夕最開始的通緝畫像。


    現在龔舵主死了。


    他也要死了。


    沒有逃跑的機會,武道大宗師千裏鎖魂,他能跑到哪裏去。


    就算他能跑,他這府中家人能跑到哪裏去。


    正當汪禦史低頭收拾茶壺時,忽的看到眼前出現一片陰影。


    汪禦史身子一顫,艱難抬起頭來。


    來人果然是那張熟悉的麵孔。


    “放過我的家人。”


    他沒有說什麽求饒的話。


    當日圍殺白發魔頭的人中連龔舵主這位武神之徒都死了,他又憑什麽幸免。


    趙夕淡淡道:“斬草要除根。”


    汪禦史連忙跪了下來,說道:“不會的,我會自殺,沒人知道你來過,自然也沒人會找你報仇。趙……趙大夫,我求你了,孩子總是無辜的。”


    他的態度十分卑微。


    他研究過趙夕。


    當日他從死牢逃出,那般仇恨也隻是隻誅首惡,沒有傷害太多無辜。


    這就證明他心裏其實有著幾分當年作為大夫治病救人的善念。


    他隻是一時糊塗,頂多算個從犯,態度好一些,保全家人應當有幾分機會。


    趙夕沉默了一會兒。


    “你自裁吧。”


    “多謝趙大夫。”


    汪禦史神情一鬆,而後坐在椅子上,整理了一番衣冠。


    他朝著趙夕微微點頭一笑,真氣運行,心脈自斷,血水從口鼻間湧出,不一會兒氣息就消失了。


    待到府中下人發現,禦史府中才驟然爆發出一陣嚎哭之聲。


    ……


    知府衙門。


    同樣觀戰歸來的高知府來回踱步,嘴裏喃喃道:


    “俠以武犯禁,該死的,怎麽就會有靈潮複蘇這種怪事,要沒有靈氣,天下該有多安定啊。”


    當然,他也知道這隻是妄想。


    就算沒有靈氣,人間王朝數百年一輪回,哪一次不是殺得血流成河,山河破碎。


    若非靈潮複蘇,大夏還在不在都不一定。


    但大夏如今的亂象,總得找個責任方。


    欺負的就是天地不會說話。


    忽的,他腳步頓住。


    “自裁吧。”


    出現在高知府麵前的趙夕如此說道。


    原本還想和趙夕好好談談的高知府頓時勃然大怒。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叫我自裁!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五品大員,就算是州牧想要奪我官位,也得上稟朝廷,由皇上發落。


    這天下隻有一個人能讓本官自裁,那就是皇上!”


    “不自裁就好。”


    趙夕鬆了一口氣。


    “搞得我還怪猶豫的,這下可以殺你全家了。”


    高知府臉色開始漲得通紅,這會又猛地變白。


    “你還想殺我全家?”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趙夕,你就不怕以後你的家人遭到報應嗎?”


    趙夕愣了一下,而後一掌拍在高知府頭上,血影魔功瞬間將他血肉精華掠奪一空。


    “我是個孤兒。”


    而後血霧覆蓋整個衙門後院,高知府所有家眷都在悄無聲息中進入夢鄉,永遠不會再醒來。


    第三十六個竅穴隨之點亮。


    ……


    空置宅院中。


    宮珂也察覺到了那場驚動府城的大戰,但她想到趙夕留給她的告誡,強忍著沒有動作。


    她知道戰鬥一方必然是趙夕。


    她甚至還有點擔心。


    萬一趙夕被人打死了,她以後該何去何從。


    回去當個廢人嗎?


    雖然練氣後期的實力已經讓大多數人仰望,可登過高樓,又怎麽能忍受自己一直處在低穀。


    好在她這份煎熬沒有持續多久。


    院門口走進一個她為之牽掛的男人。


    抽空洗了個澡,還換了身幹淨衣服的趙夕看向一直乖乖等他,沒有跑路的宮珂,臉上笑容為之蕩開。


    “宮師,此間事了,我可以陪你回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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