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啟115年,六月初八。


    天空一碧如洗,仿佛一塊巨大的翡翠,純淨得讓人心生安寧。


    采藥幫總堂駐地。


    不知何時已經掛起一片縞素。


    大門口站著兩排太陽穴高高鼓起,身材高大威猛的練家子,他們身穿采藥幫的統一製服,左手臂係著白布條,眼神含煞,看起來就很不好惹。


    不多會兒。


    迎著太陽光從門後影壁走出來兩人。


    領頭的正是嚴宗全,他的胳膊上同樣係著一根白布,手上則提著一本小冊子。


    “名單上的人都確認好了嗎?”


    嚴宗全問身後之人。


    “請幫主放心,凡是名單上的人已經全部送去了拜帖,除了少數幾家不好動粗之外,其餘的人昨晚之前就已經全部請來,如今就安排在別院。


    剩下的人也留了專人接引。


    待時辰一到,屬下保證他們一個不漏,全都出現。”


    回話的是個身材清瘦的山羊胡老者,看起來五十多歲,頗有幾分精明強幹的氣質。


    “很好。”


    嚴宗全點點頭,緊繃的臉上總算露出幾分笑容。


    那位大人答應他,隻要他能夠在葬禮時把名單上的人全部湊齊,那麽就可以在決鬥前為他解掉七蟲七花丸的毒性。


    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個極好的消息。


    他並不懷疑自己會被騙。


    因為沒必要。


    大人物的信譽比他的性命值錢。


    “那位大人這幾日可有什麽異常?”


    自那日與師父不歡而散後,嚴宗全這幾天並沒有留在總堂。


    既然總堂有那位大人坐鎮,他根本不敢冒險對師父出手,還不如盡早出門尋找外援。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山羊胡老者捏了捏自己的胡子,無奈苦笑道:


    “幫主早有交待,不讓我等用各種形式去打擾那位大人,我等又哪能知曉那位大人的動作。屬下隻是知道那位大人每天都會出門一段時間,還有……”


    說到此處,山羊胡老者語氣中多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


    “他吃得很多。”


    嚴宗全差點沒笑出來,轉頭露出不滿的目光。


    “本幫主一頓吃上二三十斤肉都是尋常,那位大人何止強我十倍,吃得多一點有什麽不對勁,難道我偌大的采藥幫還差那一口吃的?這算是什麽異常?”


    山羊胡老者木然地伸出一根手指頭道:


    “但是那位大人每天要吃一百頭牛。”


    他重複強調一遍。


    “是每天,一百頭!屬下實在找不到那麽多牛,最後派人去黑山收購野物,山豬,豹子,老虎,黑熊,這才勉強湊足了那位大人索要的食物。


    若非幫主再晚一點回來,可能幫中財政就快支撐不住了。”


    嚴宗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在武道界,有一個十分質樸卻正確的道理。


    那就是越強大的人吃得越多。


    一天一百頭牛的食量,這究竟會養出一個怎樣的怪物?


    “你確定真吃進去了?一百頭牛?他長十張口一天也吃不了這麽多吧?”


    嚴宗全忍不住再確認道。


    山羊胡老者道:“屬下可以確認,那些野物最後就隻剩下毛皮骨架,讓人一碰就變成了灰,就好像是有人把它們身上所有精氣一口氣吞了下去。


    這等手段,已非尋常武者,那位大人恐怕不是正道,幫主留他下來是禍非福……”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意思不明而喻。


    嚴宗全回以沉默。


    他倒是不想留這尊瘟神。


    但這是他想不想的問題嘛。


    真以為是他請回來的客人啊,分明就是不請自來的惡客。


    好在今天之後,一切都會回歸正軌。


    嚴宗全冷靜吩咐道:“此事莫要聲張,本幫主自有主張,你再去看看,名單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說罷,嚴宗全臉上露出笑容,朝前迎了上去。


    “烏大人,勞你大駕,我是千盼萬盼,就等著你過來了。”


    前方停下兩架馬車。


    首先下來的正是本地縣令烏俊臣,還有一個冷豔貴婦人,約莫三四十歲,妝容很厚,但難掩眼角紋路,以及一個腳步虛浮,眼袋暗沉的青年公子,正是烏俊臣的夫人和兒子。


    嚴宗全走近了,與兩人打了個招呼,才小聲與烏俊臣道:


    “烏大人,今日刀光劍影,注定見血,你怎的連家眷也帶來了?若是不小心傷了貴夫人和令郎,我這擔待不起啊。”


    烏俊臣麵上閃過一絲無奈。


    “你要本官為伱請來的人需得借助我夫人娘家的關係,這事便被麟兒知道了,吵著要來看熱鬧,他娘一向慣著他,本官隻能帶他們娘倆一塊過來。


    不過讓他們見見血也好,有本官在此,還有人敢傷了他們不成。”


    最後一句話,烏俊臣聲音湧現出一股強烈的自信。


    看熱鬧?


    老子性命攸關的大事在你看來就是一場熱鬧?


    嚴宗全臉上笑容僵了一會兒,又很快當做無事發生,麵色振奮道:


    “他們真來了?”


    這才是他麵對那位大人的底氣。


    隻有宗師才能對抗宗師。


    何況他托烏大人請來的宗師可是出自靖武司,他們可不是普通的民間宗師能夠比擬的。


    不過他要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可謂沉重。


    但相比自己的性命和權勢,這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烏俊臣微微頜首道:“原則上,他們是不會幹涉你們幫派內部的鬥爭,否則容易讓人找到借口攻訐,所以這一次他們更多是看在本官的麵子上過來走個過場。


    除非你所說的那人真是魔道武者,以活人練功。


    如此一來,他們倒是有充分的理由動手了。”


    嚴宗全想起自己辛苦培養的四龍四虎連麵都沒露過就成了荒野孤魂,連個全屍都沒留下,不由重重點頭道:


    “烏大人,此事八九不離十。而且我聽說當日我師父逃獄之時,獄中犯人皆是讓人吸幹精血而亡,這不就是典型的魔道特征嘛。”


    烏俊臣輕嗯一聲,並不意外嚴宗全能夠知曉逃獄內情,甚至對於衙門漏成了篩子早已不在意。


    流水的縣令,鐵打的小吏。


    這些衙門小吏與當地勢力千絲萬縷的聯係在一起,哪怕他再英明神武都無法杜絕兩者的關係。


    畢竟他終究是要走的。


    所以他大多數時候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平時工作根本開展不起來。


    兩人正說著,後方馬車就下來兩人。


    一人身材中等,頭發銀白,精神矍鑠,做老農打扮,手上還端著一杆銅嘴煙槍,連下車這點間隙都不忘叭叭抽上兩口,令人驚異的是煙霧不散,如同雲柱般升空。


    另一人則是個白衣女子,長發披肩,身上沒有任何首飾,臉上戴著一副玉雕麵具,看起來頗為清冷。


    下車後,她落後半步,跟在老農身後,似是助手或者徒弟。


    烏俊臣帶著嚴宗全迎了上去,朝那老農打扮的老者熱情笑道:


    “穆老,他就是采藥幫的幫主嚴宗全,正是他協助本官拖住了那魔道妖人。”


    被稱作穆老的老農麵無表情道:


    “你們幫派內部的紛爭與老夫無關,老夫隻負責緝拿魔道武者,若非親眼見到,休想老夫出手。還有,若是事後查證你們謊報軍情,也休怪老夫不給龔家麵子。”


    龔家,正是烏俊臣出身的主家,曾是雲州世家,後來隨著家族在朝中的支柱倒台,又是後繼無人,聲勢漸漸沒落。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曾經的門生故吏仍有不少,是能夠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存在。


    不過龔家是龔家,烏俊臣是烏俊臣。


    老農這話在龔家麵前不敢亂說,在烏俊臣麵前就沒有這麽多顧慮了。


    烏俊臣不以為意,笑嗬嗬道:“請穆老放心,嚴幫主做事一向小心細致,絕不敢拿這種事來糊弄我們,若真是讓本官發現他在戲弄我等,不用穆老出手,本官就先處置了他。”


    嚴宗全:“……”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幹笑幾聲,伸手邀請道:


    “請兩位大人放心,若是我謊報軍情,任憑大人處置。”


    “諸位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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