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還帶著些許泥土的芬芳,令人聞之頭腦清醒,心情放鬆。


    站在禁卒房門口的烏俊臣深吸幾口氣,才終於壓製住胸中怒火。


    作為黑山縣的縣太爺,他對於自己的儀態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年近五十卻還體格標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外貌成熟卻不顯老氣,仿佛三十出頭,自然不會輕易表露情緒。


    身後帶著一群捕快仵作剛剛勘察完現場的縣衙捕頭許一凡卻是不敢大意。


    這位武舉人出身的縣太爺,不僅掌控本縣最高權力,還擁有輕鬆碾壓他的武力。


    哪怕知道縣令大人看不見,他臉上仍舊表現出十足的恭敬。


    “啟稟大人,昨夜事件卑職已經初步調查清楚。”


    “到底是怎麽回事?”


    烏俊臣微微昂首,望向還灰蒙蒙的天空,就如他此刻的心情。


    許一凡回道:“根據現場勘查,卑職初步推斷昨夜是二號囚室的死囚趙夕對前來送飯的獄卒暴起傷人,而後以利刃破開了地牢中所有囚室牢門,殘忍殺害了所有犯人,最後救走了十六號囚室的犯人。


    地牢入口的鐵門並無強行破壞現象,卑職猜測是看守的值班獄卒遭人騙了門。


    另外,昨夜衙門暗哨看到有兩位獄卒打扮的人冒雨離開,因為雨下得太大,所以沒有及時確認身份,待到今早換班獄卒前來,才發現地牢大門打開,所有獄卒全都重傷昏迷,其中兩人衣物被剝。


    卑職懷疑正是由逃獄的兩位犯人喬裝。


    不過這些都是卑職推斷,具體事件過程還得等到昏迷的獄卒醒來補充。”


    “趙夕?那個回春醫館的小大夫?本官倒是記得他有個忠仆。”


    烏俊臣自小聰慧,博聞強記,哪怕趙夕在他眼中無足輕重,但稍一提及,仍是很快記起了此人身份。


    他印象中最深的就是此人有個忠心老仆。


    這老仆自趙夕入獄後就多次攔駕鳴冤,有一次還集結了不少百姓,差點弄得他下不來台。


    但他親手判的案子哪有再推翻的道理,敷衍一番便沒有搭理。


    後來就沒聽過那老仆再來鬧事。


    大概是認命了。


    “竟是他出手救人?他不是個大夫嗎?”


    烏俊臣轉過身來,目光沉凝下去。


    “看來是有人裏應外合,演了一出大戲,目的正是想要救十六號囚室的犯人,趙夕此人不過是一個棋子罷了,甚至他的入獄都是有人故意設計。”


    “好一個老東西,過去這麽多年,外麵居然還有你的人。”


    “查一查,是誰將趙夕關進地牢的?”


    “本官早就說過,地牢之中關押的都是重犯要犯,犯人進出都要得本官準許。去查,是誰在陽奉陰違,就順著他查下去,幕後指使自然水落石出!”


    “這……這個?”


    許一凡看向烏俊臣,一臉為難。


    “怎麽?衙門裏還有本官不能知道的事情嗎?”烏俊臣平靜發問。


    許一凡連忙又低下頭道:


    “卑職不敢隱瞞,那趙夕乃是公子特意吩咐關入地牢的。”


    空氣忽然安靜下來,變得有些尷尬。


    好一會兒。


    烏俊臣失笑一聲,嗬嗬道:


    “竟是麒兒,這孩子真是讓他娘寵壞了,居然連縣衙公務都敢插手了。”


    他雖天資聰慧,但出身低微,不過一大族家仆之子,當年多虧主家賞識,在他未曾發跡之前,不僅下嫁家族嫡女,還資助良多,才有了他一路考取武秀才,武舉人的風光。


    後來雖然考武進士失敗,卻還是得妻族出力,補了黑山縣縣令的空缺。


    因此在家中,他一向夫綱不振,對於兒子的教導更是插不上手,不出所料,那出身嬌貴的妻子果然養出了一個紈絝子弟。


    被自家兒子壞了大事,難不成自己還能一掌劈死他不成。


    烏俊臣壓製內心怒火,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


    “你可知趙夕是如何得罪我那孽子的?”


    知曉縣令大人此刻正處於暴風雨前的平靜,許一凡不敢有絲毫拖延和隱瞞。


    “聽說是年初迎春詩會的時候,公子在會上遇到了藍家大小姐,一見傾心,可藍大小姐對公子的態度卻頗為冷淡。


    後來公子一打聽才知道藍大小姐原來早就心有所屬,正是回春醫館的趙夕。


    恰好當時火龍山的綁架案子鬧得很凶,衙門貼出告示懸賞,有人來舉報趙夕同火龍山的四當家見過麵。


    所以趙夕就被抓進來了。”


    烏俊臣麵上沒有一點波動,似乎已經適應了自家兒子的愚蠢。


    他知道許捕頭已經給他兒子留了顏麵,說不定當初舉報趙夕的人就是他兒子指使。


    “我說當時他上躥下跳,鬧得那麽歡,還說要給我分憂。我正好要平息民憤,也就隨他去弄了。虧我以為他真長大了,原來是為了一個女人。”


    “他以為趙夕死了,他就能趁虛而入?”


    “他就不會用他的豬腦子好好想想,為什麽人家會看不上他?除了是我烏俊臣的兒子之外,他還有什麽!還是什麽!”


    許一凡隻當自己是聾子,根本聽不到大人在說什麽。


    烏俊臣沉吟片刻,才歎了一口氣,吩咐道:


    “給逃獄的兩人下發通緝令,全城緝捕。牢裏的那些人本官都不願輕易處置,他們倒是一股腦全殺了,你去通知這些犯人的家屬,想必會給你們的追捕工作減輕許多負擔。


    另外派人通知采藥幫的嚴幫主,就說他師父出來了。”


    “是。”


    許一凡領命退下。


    烏俊臣原地駐足片刻,回望了一眼地牢,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麽。


    ……


    藍家是黑山縣近十幾年崛起的新貴,麾下養著一家商隊,背靠黑山豐富的藥材資源,當地低價采購,外地高價銷售,往返一趟就是數倍乃至十數倍的利潤,賺得盆滿缽滿。


    本地勢力不是沒人眼紅過,想要複製藍家的發家史。


    但藍家的商隊在路上可以暢通無阻,無論是地方官府關卡,還是荒野綠林土匪,很少有人敢動藍家的貨。


    而其他人經過層層剝削,最後利潤還不如原地轉賣。


    這還算運氣好的。


    運氣差的直接貨沒了,人也沒了,整個家族傷筋動骨,自此一蹶不振。


    人們這才知藍家背景不凡,更加不敢輕易得罪。


    城東,藍家大宅。


    一座清幽小院,正是藍家大小姐藍小蝶的閨房所在。


    一個中年男子急躁地在門口走來走去,不時向庭院外張望。


    男子的身材中等,有些富態,相貌普通,留著兩撇精致的小胡子,帶有幾分精明,正是藍家家主藍耀祖。


    “青梅,你跟小姐好好說,讓她趕緊服藥,人我馬上就救回來了。”


    藍耀祖猛地停下腳步,朝房內喊道,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女兒對那趙夕的感情那麽深,聽到趙夕將要行刑的消息後居然會對他以死相逼,求他救人。


    不一會兒。


    房間內傳來一道清脆女聲,正是藍小蝶的貼身丫鬟青梅。


    “老爺,小姐還是不肯吃藥,老爺!!”


    青梅的聲音一尖,多了幾分哭腔。


    “小姐快不行了!”


    藍耀祖再顧不得什麽,趕緊推門而入,急走幾步,越過水墨屏風,就見一個青衣侍女一手托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病美人,另一隻手拿著一顆藥丸湊到女人嘴邊,神情惶恐。


    可女人哪怕昏迷,還是唇齒緊閉,如何也不肯吃下。


    “還等什麽,撬開嘴,你嘴對嘴先把藥喂下去再說!”


    藍耀祖眼睛一瞪,恨不得親自上手。


    “小姐死了,我就讓伱給她陪葬!”


    青衣侍女聽後反而鬆了口氣,趕緊撬開了自家小姐的嘴,先將手中藥丸強行塞入,而後正要取水送服,一轉頭就見自家老爺已經端著一杯清水送上。


    她趕緊接住喝了一口,又對準小姐的嘴巴,將藥丸衝了下去。


    這藥果真靈驗,才一下肚一小會兒,女人的臉上就多了一些血色。


    又過了一陣。


    女人幽幽醒轉,看到一旁乖巧如鵪鶉的侍女,她沒有責怪,隻是輕聲道:


    “爹,一個人若是想死,你是攔不住的。”


    “乖女兒,你都快要把命丟了,爹還能不依你嘛,以後莫要再說什麽生生死死的。爹早就讓人去救趙家那小子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見到他了。


    不過此番劫了法場,趙夕就是逃犯。


    你若是還想和他在一起,卻是有些麻煩。”


    藍耀祖歎息一聲,卻還是沒忘提醒自家女兒。


    藍小蝶搖頭道:“爹,我求你救小夕哥哥,不僅僅是因為我對他有好感,還有我相信他,他絕不會是那種勾結山匪,謀求私利之人。”


    “我生來體弱,早該夭折,是趙叔叔親自出手,經年累月的為我調理身體,施針抓藥,還有小夕哥哥一直陪伴我,照看我,才讓我有了一個完整的童年。


    這絕不是往後些許銀錢就能補償的。”


    “爹爹,我知你現在看不上趙家了,一心想讓我去上京,嫁入世家名門。可恩情不能忘卻,即便我與小夕哥哥沒有感情,單要我眼睜睜看著趙叔叔的獨子蒙受冤屈而死,我就做不到。


    這是趙家對我的恩情,爹爹不肯幫我,我便隻好將命還給他家了。”


    藍耀祖麵露慚愧之色,訕訕道:


    “小蝶,你誤會我了,趙家之恩我豈會忘記,我不是早就答應過你,一定會救他的。”


    藍小蝶目光清冷,好似能直視人心。


    “或許爹爹早有打算,要在最後時刻出手救小夕哥哥一次。”


    “然而生死一念,女兒無法真正猜透父親心思,就隻能用自己的性命為他的生機增添一點份量。”


    藍耀祖苦笑一聲:“乖女兒,那小子能得你青睞,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你既然什麽都明白,爹再多此一舉就是我的不是了。


    隻不過爹想讓你明白,我絕非貪戀權勢之人,在我心中,你就是最珍貴的寶貝。


    我為你尋良人托付,隻是想讓我百年之後,還有人能夠照顧你。


    而趙夕,他的確醫術高超,人品又好,但他不會武功,背後又無家世依仗,在這個亂世之中,他保護不了你。”


    藍小蝶卻忽的一笑,似乎早有打算。


    “若真到了那時候,我可以去求妹妹。妹妹會保護我們的。”


    “你妹妹……”


    藍耀祖不由沉默,差點沒忍住說出真相。


    他為何要看著趙夕去死,不願出手搭救,還不是因為自家雙胞胎女兒都對其頗有好感。


    現在正好有機會斷了她們的念想,免得以後兩姐妹因為一個男人反目。


    誰能想到小時候過家家也能當真的。


    還要那混蛋小子,勾搭一個都不知足。


    但凡隻有一個,他也就捏著鼻子認了,兩個卻是絕對不能忍。


    以後就乖乖當逃犯去吧,離他們家越遠越好。


    就在此時。


    庭院外傳來管家藍榮的聲音。


    “老爺,我回來了。”


    藍耀祖朝女兒笑道:“好消息來了,你不用再擔心爹爹騙你了。管家,進來吧。”


    馬上就有一個中年男子走到院中,又進了屋,隻站在屏風外,沒有進來,免得衝撞了小姐。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藍耀祖頗為輕鬆道。


    他不是看不起衙門的那些差役,隻是相比他手下那些走南闖北和各類綠林豪傑打交道的武師,遠遠不夠看。


    有這些武師出手,自然手到擒來。


    管家低頭道:“老爺,剛才衙門那邊送來消息,昨夜裏麵出事了,死牢中有兩個犯人逃獄,其中一個正是趙公子。我們晚了一步。”


    “爹爹!”


    藍小蝶驚聲一叫,麵色再度蒼白起來。


    “別著急,乖女兒,你千萬別急!”


    藍耀祖臉比女兒還白,連忙安撫道:


    “管家不是說了嘛,逃走了,趙夕那小子逃了,他沒事,你再給爹一些時間,爹馬上就幫你找回來。”


    “管家,立刻把所有人手都派出去,一定要把趙夕找到,把他帶回來,要活的!”


    管家遲疑了下,問道:“老爺,若是遇到官府之人阻攔呢?”


    藍耀祖看了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迷的女兒,咬著牙道:


    “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放手去做,出了什麽事,老子擔著!”


    管家正要離去,就聽裏麵小姐囑咐道:


    “榮伯,你多派些人手去忠爺爺那兒,如果小夕哥哥真逃出來了,不會不去找忠爺爺的。”


    “是,小姐,我親自帶人去。”


    管家朝內行了個禮,下去做事了。


    隻是一個早晨的時間,整個黑山縣因為兩個人徹底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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