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依舊是夜間。


    慌張環顧四周,確定過自己的位置,蘇芸萱緩緩撐身坐起,營帳內沒有豐玉砌的身影。


    立在門簾處仰頭望著夜幕,蘇芸萱忽地覺得恍惚。


    她竟憶不起她來了豐嵐軍營幾日。


    她隻記得,她是夜間來的。


    自此以後,她每次見到的似乎都是無盡的暗夜。


    站了許久,頭頂月亮隱去,隻餘幾粒星子稀稀拉拉地掛在夜空,蘇芸萱思緒似隨著那漸漸暗淡的星子一般,逐漸拉遠。


    她也曾無數次仰望過星空,卻似從未覺得如今夜這般蕭索。


    即便是第一世護著紫玉髓躲避魔界眾人追殺時的逃亡途中,她也未如現在這般迷茫、害怕......


    那一世,她不知曉她的哥哥紫藤其實早就悄悄出了紫玉髓;她不知曉她豁出性命去嗬護的竟是她的執念和紫藤丟棄的怨。


    那時,她喜歡暗夜。因為暗夜更利於她隱去行蹤。


    怎的現在,她又開始懼怕、討厭暗夜了呢?


    蘇芸萱在心裏反思。


    她是覺得這一世,她現在所有的痛苦都是這念和怨一手造就的嗎?


    可是,就是這念和怨,使得第一世失去半顆花心後本該弱小的她強大到不懼一切,支撐著她熬過無盡的暗夜,一路向前。


    也是這念和怨,一直陪在害怕孤單的她的身邊,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念......


    明明是伏月的氣溫,蘇芸萱卻是冷得渾身抑製不住地輕顫。


    在這蕭索的暗夜裏,遙想過去,她猛然意識到她的自私、自以為是和矯情......


    第一世和第二世,她身雖死,但死前她似乎並未覺得活著時有多痛苦。


    第一世,因為玉砌不離不棄的陪伴,她從未真正覺得孤單過。


    哪怕是五感盡失,心中有念想、有信念,她也照樣活得意誌堅定、生機勃勃。


    玉砌成為聞名三界的魔君後,所有人都指責於她,怪她造就出終有一日會毀天滅地的強大魔物。


    可是,他們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了問過玉砌一句:是否願意被她那幫意外造就、橫空出世?


    細細想來,那一世,玉砌所做的一切,好的、壞的似乎都與她芸萱仙子有關。


    玉砌想要治好她的五感,為她隻身闖入魔界。


    她不知道那一百多年裏,玉砌都經曆過什麽。


    那一百多年裏,她待在天界同未告知她他真實身份的瓊枝神君在一起,她覺得日子過得很快,那玉砌呢?


    除了努力坐上魔君之位,那一百多年裏,玉砌應是十分擔心於她。


    她似乎隱約記得,被天帝第一次帶去魔界尋玉砌時,玉砌同她提過,一直有在四處尋她。


    那些守在門處的小妖見到她時的毫無意外和歡欣鼓舞;天帝提前預知一切,將她送去魔界等事,是否都說明了玉砌尋她之事其實整個三界皆知,唯有她芸萱仙子一人不知?


    第二世?


    第二世她被毒癡傻,渾渾噩噩過了近十年,直到親眼目睹父親、母親和子汐死在她麵前,被豐玉砌帶回皇宮治愈後,才知曉世事。


    誠如帝君所言,知曉世事,才是這世間最悲之事。


    失了欽慕於豐玉砌的那點依戀,第二世,她死得對那世間毫無眷念。


    現在想來,若是那時有人能夠問她一句:可否願意被治好?


    臨死前的她或許會答:並不願。與其清醒過來痛苦地多活一年,她更願意癡傻著當時便追隨家人而去。


    從前,她覺得第二世,她和豐玉砌算是兩清。


    但真的是兩清嗎?


    若真的兩清,為何長風哥哥拿命換她重活一世,她同豐玉砌又有了這第三世的糾葛?


    腦中憶起天帝所言:“你和念和瓊枝的怨,機緣巧合生出玉砌這個魔物。這魔物上次自爆,算是切斷了和瓊枝的聯係,但同你卻是......永生永世的羈絆。


    你不死,他便不滅。


    偏生你又是瓊枝最大的劫!


    瓊枝他若是不能徹底摒棄對你的執念,你們三人想要得一個善終,便隻能由你做出選擇,舍棄一人。”


    蘇芸萱淒慘一笑。


    原來夢裏雪中飄來的那句血語“舍一人”,竟是這個意思!


    二人是緣,三人就是孽。


    因她之過而成的這段孽緣,確實也該由她忍痛斬斷。


    祈福山頂、來此途中,她曾也意誌堅定地覺得她可以做到,但真正深入其中,她還是悔了、動搖了......


    才會如這般覺得難熬、痛苦吧......


    黑夜裏,蘇芸萱在門簾處站了多久,豐玉砌便在暗處隱了多久。


    他不知道蘇芸萱時而仰望星空、時而垂眸環抱身體、時而了望遠處,時而皺眉、時而苦笑、時而流淚、時而又似釋然,究竟在思忖些什麽,他就是想要陪著她。


    哪怕是這般隱在暗處,遠遠陪著,他便歡喜。


    二人一直站了大半宿,候著蘇芸萱入了營帳又一個時辰,豐玉砌才向營帳靠近。


    輕手輕腳入了裏麵,坐在床邊深情凝視著床上安睡的人兒至天邊擦白,將他珍藏的一本琴譜小心擱在蘇芸萱頭邊,豐玉砌不舍離去。


    不願錯過陽光,這次蘇芸萱沒有睡得如從前那般深沉。


    至蘇長風昏睡過去,她重登祈福山頂,觸碰冰棺憶起過往後,便再未做過重生初始時那些駭人的夢魘。


    更準確的說,自那之後,她甚少做夢。


    即便做夢,也永遠是在那個仿若置身迷霧之中、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夢境裏。


    但昨夜,她竟又做了個新的夢。


    她夢到她的母親茶羅戰神和父君招藤魔君幸福依偎在一起,遠遠朝她招手。


    她喜極而泣,奔跑著想要向她們靠近。


    她們朝她微微一笑後,瀟灑轉身而去,隻餘各自對她的警醒之語。


    她的父君招藤魔君對她說:“芸萱,不執著於拿起,也就無所謂放下;有亦可,無亦然。人生不過是看淡雲卷雲舒,花開花落。一路走來,有所珍、有所念,還有一直相伴的目光,已是溫暖。”


    她的母親茶羅戰神對她說:“芸萱,不回頭、不期盼;不糾結過往、不期盼太遠,活在當下。萬事萬物,隨緣便好,所有細水流長的感動,全當是這一世最美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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