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小沈提著滾得咯噠咯噠響的錫壺走了進來,給每人倒上一杯開水。周恩來端 著開水說:


    “毛主席,你不是說要同總司令喝一杯嗎?”


    “我差點忘了,”毛澤東笑著說,“寒夜客來茶當酒,那是因為沒有酒嘛,現在我們守 著酒城為什麽要茶當酒呢!小沈,快倒酒來!”


    “我見馬伕老於那裏還有,我去拿來。”


    不一時,小沈拿來一個軍用水壺,給每個人倒了小半碗。毛澤東端著酒碗,同朱德、周 恩來碰了碰杯,一飲而盡。然後,帶著深深的遺憾,緩緩地說:


    “這次太便宜了敵人了!以後我們要好好地收拾他們一下才好。”


    桌子上響起了電話鈴聲。作戰室報告說,河邊上出了一點事,有一些戰士不願過河,要 周副主席很快回去。


    周恩來立刻提起馬燈來到河邊。這時天似亮未亮,模模糊糊看到前麵圍著一大群人,隱 隱聽到有人在爭吵什麽。


    呂參謀跑過來說:


    “這個炮兵連紀律性簡直太差了!按照輕裝規定,叫他們把幾門山炮沉到河裏,他們硬 是不肯。我們說這是上級的規定,他們說,不相信有這個規定,要軍委的同誌親自來下達命 令。”


    “你找他們的幹部嘛!”周恩來說。


    “幹部也不積極。”呂參謀生氣地說,“現在好了,周副主席你來說服他們吧。”


    小興國提著馬燈,在前麵分開眾人,周恩來到裏麵一看,見有些戰士坐在地上,守著幾 門山炮,情緒相當激動。


    呂參謀大聲說:


    “你們不是要見軍委同誌嗎,現在周副主席來了,你們有意見就說吧!”


    那幾個戰士一聽周副主席來了,抬起頭看了看,紛紛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帶著幾分膽怯 試探著問:


    “周副主席,你們是真的下了命令,不要我們的大炮了嗎?”


    周恩來溫和地笑著說:


    “不要大炮了,怎麽能這樣說?”


    “既然要,為什麽要我們沉到赤水河裏去呢?”“是這樣,同誌們。”周恩來溫和地解 釋道,“不是不要我們的大炮,是因為沒有炮彈,白白地背著它,影響我們的行動。我們現 在打的是運動戰嘛!”


    另一個戰士遲遲疑疑地問:


    “這樣說,你們真的下了命令了?”


    “是的,毛主席說了,我們都同意了。”


    最後的一線希望破滅了,炮兵戰士紛紛低下頭去。有的背過臉去偷偷地抹淚。一個戰士 抽抽咽咽地說:


    “首長,我們不是不聽命令嗬。這幾門炮,是犧牲了好多同誌才繳獲來的。我們把它從 江西拖到湖南,又從湖南拖到貴州,什麽難過的江都過了,什麽難走的山都走了,為什麽要 把它扔到赤水河裏呢!有些山上不去,我們就拆散了背上它,用繩子拖著它,同誌們累死了 好幾個,好不容易到了這裏,為什麽要丟掉它呢?… ”


    這個戰士一邊說著,竟哭起來了。


    周恩來望望那幾門山炮,也心裏酸酸的,覺得很不好受。因為這幾門山炮的來歷他是很 清楚的。但是他的麵容仍然很嚴肅,絲毫也沒顯出軟弱的感情。


    這時,從那邊過來幾個炮兵連的幹部,他們本來同戰士們的心情相同,躲到一邊去了; 現在一看戰士們在周副主席麵前哭起來了,實在太不象話,就嚴肅地嗬斥道:


    “哭什麽!既然首長說了,我們就應當執行命令。快,快把山炮拉到那邊懸崖上丟在赤 水河裏!”


    “是嘛,同誌們,這是不得已嘛!以後我們還會要繳獲的!”


    周恩來溫和地說。


    戰士們這才趕著騾馬,拉起沉重的山炮,咣咣當檔地向懸崖那邊走去。


    “同誌哥,我的同誌哥,”一個炮兵幹部在後麵追著喊,“不要忘記在山崖上做個記 號,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們還要來搬它的!”


    所有在場的人,心裏都在顫抖,隻有騾馬不懂事,仍然象平常那樣忠心地專心致誌地執 行著它們的任務,拖著幾門山炮,走到山崖那邊去了。


    黎明隨著漫漫的曉霧來到赤水河上,隊伍開始渡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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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的紅飄帶 (十七)


    紅軍渡過赤水,即將浮橋斬斷,進入川南古藺縣境。由於北麵長江沿岸置有重兵,且後 麵追兵甚緊,軍委決定以一部佯攻敘永,仍舊作出渡江姿態,主力則向西南的紮西(威信) 開進。


    人們對貴州的“天無三日晴”體會得越來越深了。土城之戰剛剛晴了兩天,接著又是濃 雲蔽日,大霧彌天。有時白茫茫的大霧甚至終日不散,在高山深穀間行進的戰士們,簡直整 日在雲間穿行。目力所及,僅僅是眼前的一小段山路,隱隱約約的黝黑的樹影,和路旁濕漉 漉的尚未返青的衰草。前麵十幾公尺以外,就什麽也看不到了,隻能從鳥鳴判斷出那裏有叢 密的林木,從叮咚的水聲猜測出那裏有山泉或溪流。


    這天,朱德因為等電報出發得遲了。他落在部隊後麵,背上掛著一頂江西鬥笠走得蠻有 精神。手槍班長袁國平、警衛員小崔緊跟著他,飼養員拉著他那匹黑馬。朱德自恃體格強 健,隻在疲勞時騎騎馬,大部分時間都是步行。長征路上,按組織規定,幾位主要領導人, 每人一匹馬,一個文件箱子由兩個運輸員擔負,毛澤東由於當時體弱有病和夜間工作,王稼 祥由於負傷未愈,還各配有一副擔架。而朱德卻隻要兩匹馬,一匹馱文件和行李,一匹乘 騎。但是,他那匹馱文件的馬,經常隨康克清(當時任指導員)在後麵收容病號,差不多等 於一匹公用的馬了。而他隨身的這匹黑馬也是如此。不管是傷員病號,凡是走不了的,隻要 遇上這位軍中慈父,總能夠騎上他的黑馬走上一程。這樣,時間長了,他的警衛員和飼養員 也不免有些意見。一方麵敬佩這位統帥,一方麵又認為他做得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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