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人們驚奇地發現,創造生命實際上就是編程序,上帝原來是個程式設計師。與此同時,程式設計師也成了上帝,這些原來混跡於矽穀或什麽什麽技術園區的的人紛紛混進生命科學行業來,他們都是些頭髮蓬亂衣冠不整的毛頭小子,過著睡兩天醒三天的日子,其中有許多人連有機物和無機物都分不清,但都是性能良好的編程機器。有一天,項目經理把一個光碟遞給一位臨時召來的這樣的上帝,告訴他光碟中存有兩個未編譯的基因程序模塊,讓他給這兩個模塊編一個接口程序。談好價錢後上帝拿著光碟回到他那間悶熱的小閣樓中,在電腦前開始他那為期一周的創世工作,他幹起活來與上帝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倒很像一個奴隸。一周後,他搖晃著從電腦前站起來,從驅動器中取出另一塊拷好的光碟,趟著淹沒小腿的菸蒂和速溶咖啡袋走出去,到那家生命科學公司把那個光碟交給項目經理。項目經理把光碟放入基因編譯器中,在一個球形透明容器的中央,肉眼看不見的分子探針精巧地撥弄著幾個植物細胞的染色體。然後,這些細胞被放入一個試管的營養液中培養,直至其長成一束小小的植株,後來這個植株被放入無土栽培車間,長成樹苗後再被種進一個熱帶種植園,最後長成了一棵香蕉樹。當第一串沉重的果實從樹上砍下後,你掰下一個香蕉剝開來,發現裏麵是一個碩大的橘瓣……


    當然,以上隻是一個生動的比喻,實際的基因軟體開發都是龐大的工程,絕非個人的力量所能及。例如僅編製一個視網膜感光細胞的基因軟體,其代碼量與一個最新的視窗作業係統相當。所以完全憑藉基因編程創造新的生命還隻能是病毒級別,科學家們傾向於從生物的自然基因中分離出各種功能模塊和函數,通過引用和組合這些模塊和函數來得到具有新的特徵的生物,對此,麵向對象的基因程式語言“伊甸園++”是一個強有力的工具。


    “依塔博士,在宣布會議議程正式開始之前,我想提醒您:您看上去很虛弱。”會議主席關切地對依塔說。


    一位桑比亞官員起身說:“各位,依塔博士每天吃得很少,你們一定知道,桑比亞國內目前正麵臨著嚴重的旱災,博士自願同他的人民一同挨餓。”


    法國代表說:“上個月,作為發展計劃署考察團的一員,我到過桑比亞和相臨的其它兩個受災國家,那裏的旱情確實可怕,如果大量的救濟不能及時到位,下半年會餓死很多人的。”


    “不過,依塔博士,”美國代表說,“作為一位從事基礎研究的科學家,過分的責任心會影響您的研究,結果反而不能夠盡到自己的責任。”


    依塔點點頭,並半起身沖他微微鞠躬:“您說得很對,唉,小時侯留下來的毛病,很難改了……哦,各位想不想聽聽我小時侯的事情?”


    這顯然離題了,但出於尊敬,大家都沒有出聲。依塔用低緩的聲音講述起來,仿佛在回憶中自語。


    “那也是一個大旱之年,大地像一個滿是裂縫的火爐子,地上被渴死的蛇又被烈日烤幹,腳一踏就碎成了末……當時桑比亞正在連年的內戰中,就是那場由東方政治集團操縱的推翻布薩諾政權的戰爭。我們的村子被遺棄了,什麽吃的都沒有了,雅拉就去吃幹草和樹葉,哦,雅拉是我的小妹妹,剛懂事,大大的眼睛……她去吃幹草和樹葉……”依塔的聲音平緩而單調,像是早期的語音軟體在讀一個文本文件,“她吃得渾身浮腫,腸道也堵塞了……那天晚上,她嘴裏含了什麽東西,碰著牙喀啦啦響,我問她含著什麽?她說在吃糖……她以前隻吃過一塊糖,是一年前一個來村裏招募遊擊隊員的蘇聯顧問給的。我看到一道血從她嘴裏流出來,就掰開她的嘴看,雅拉含的不是糖塊,是一個箭頭,一個塗著響尾蛇的毒液,用來射殺豺狗的箭頭。她最後對我說:雅拉難受,雅拉不想再活了,雅拉死後哥哥把雅拉吃了吧,然後哥哥就有勁兒走到城裏去,聽說那裏有吃的……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從幹旱的大地盡頭升起來,昏紅昏紅的……我沒吃小妹妹,但那年在村子裏,確實發生了人吃人的事,有些老人立下遺囑,餓死後讓孩子們吃……”


    全場陷入長長的沉默。


    主席說:“博士,我們現在理解了你在過去十多年用基因軟體技術改良農作物的努力。”


    “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啊……”依塔搖頭嘆息,“想當初桑比亞獨立之時,我們曾想在祖先的土地上建起天堂,但後來知道,在這樣一塊苦難深重的土地上,對生活的期望是不能太高的。我們理想的底線在不斷後退,我們不要工業化了,我們不要民主了,我們甚至可能連國家和個人的尊嚴都不要了,但桑比亞人對生活的要求不可能再後退,我們不能不吃飯。這個國家仍然有三分之二的人在挨餓,我們必須想出辦法。”


    依塔的話在會場裏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代表們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美國代表說:“非洲確實是一個被文明進程拋下的大陸,但,博士,這是一個涉及到社會政治、歷史、地理條件等諸多複雜因素的問題,不是科學家們僅憑手中的科學就能夠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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