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啊,我與新荷結婚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見到一絲兒你曾經賞鑒過的璀璨的愛情的霞光……」


    第六章夜茶品夢 7昆江湧浪,眷眷揮淚送學子;南山淒雨,拳拳愧對父老情1


    夜深了,竹海從秋爽閣的窗戶,仰望著廣闊的碧空,尋覓過去他與新荷乘槎溯遊河源上青天的遙遠的軌跡,搜索那兩顆久已潛光遠逝情愛的星星,雖然雲遮霧掩,他還是大致確定了它們在夜空的位置。尤瑜久久地憑窗,俯視著青龍亭下的深潭,痛苦地思索著,仿佛自言自語地悲哀地訴說著:


    「我與池新荷共同走過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征程,沉重的感情,如山一般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就像早春在崎嶇的山路上攀登一樣,一路上雖然也曾見到幾處新綠,幾顆蓓蕾,但鮮艷的花朵卻很少見。讓我刻骨銘心地感覺是料峭春寒,無法擺脫無窮無盡的悲哀。它正像這亭下的潭水,你永遠也看不透它究竟有多深?竹海啊,我又何曾領略過你說的那種如詩如畫的愛情境界!」


    「愛情,應該是世界上最甜的鮮果,可在我們這個時代,竟變成了一杯苦酒。你飽嚐了鬱鬱寡歡的痛苦,我也受夠了相思成疾、痛不欲生的悲哀。」竹海也附和著尤瑜的悲苦,進一步訴說自己的愛情走過艱辛痛苦的歷程——


    你應該記得,一九五六年,國家為了培養急需的建設人才,曾廣泛動員幹部教師中合格的青年考大學。你知道,那時,我國還是個文盲充斥的國家,解放後,小學畢業的也能當教師,高中畢業能有資格考大學的,更是鳳毛麟角。當時,過虎崗中學是昆陽縣的第二所中學,符合報考條件的也隻有四五個。永遠結了婚,有妻兒;黎疾、彭芳都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有拖累;尚文覺得自己才小學畢業,水平低,如果考不上,怕人笑話:都沒有報名。真正報考的隻有我和池新荷。上學期我們一邊努力工作,一邊積極複習迎考。可是,高考前夕發下準考證的,就隻有我。池新荷氣急了,詰問姚令聞,姚令聞裝聾作啞,說是縣裏刪去了她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找縣招生辦,工作人員翻開報名冊,鄭重地說,「國家號召青年考大學,貼出皇榜招賢。我哪有那個豹子膽截留人才,敢刪去你的名字?你看你看,刪去你名字的人,還在下麵簽了名。」她一看,簽名的正是姚令聞。回來再問他,他卻裝作十分關心她的樣子,賭咒發願說,「新荷,你是最優秀的人才,又是我的學生,我怎麽捨得你走?父母心疼兒女,老師也最疼愛學生,我怎麽會虧待你?今後,隻要你跟定我,入黨、提幹、長工資,你就是入藥的甘草,處處不少你。要升學,明年第一個也是你。」離高考隻有三四天了,重啟報名手續,要層層申報,省招辦審核批準,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她隻好背地裏忿忿生自己的氣。這樣,這次獲準考大學的就隻有我。我也不負眾望,以高分考入了大學。


    池新荷雖然恨自己一時圓不了大學夢,但對我能升入大學,著實打心眼兒很高興。我將要離開過虎崗上大學的當晚,油燈下,我們幾乎暢談了一整夜。談理想,說機遇,聲宣決心攀登科學文化最高峰。說友情,談愛情,誓言我們心心相印,比翼雙飛,永不分離。末了,她流著淚水笑著對我說:


    「竹海,今年你先上,明年我後來。我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到黃河心不死,不上大學,不成奇才,不與你比翼高飛,我決不罷休。』


    我們過虎崗區考上大學的有五個,兩名教師,一名幹部,兩個應屆高中畢業生。我們乘船離開家鄉上學時,區鄉組織了盛大的歡送。歡送的這天,簡直成了過虎崗鎮人的最熱鬧的節日。我們學校組織了學生,敲鑼打鼓,扭秧歌。鎮上的居民夾道歡送,區政府、鄉政府、鎮政府、過虎崗中學,還分別寫出了「熱烈歡送我區考上大學的幹部、教師、學生上大學」的橫幅,我們幾個胸前掛著大紅花,挑著行李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區長、鄉長、鎮長,我們學校的老師,歡歌笑語,後麵緊緊跟。他們殷勤地叮囑我們,「發狠讀書,學好本領回來,把我們的家鄉建設得更美好。」到我們上船的時候,高高地纏在竹竿上的萬籽鞭又燃放了,碼頭上,河岸邊,如山如海的歡送的人群,發出了山崩海嘯的歡呼聲,人們眼眶裏飽噙著淚水,臉上寫滿了歡笑。頑皮的孩子,還爬到了河邊的高樹上高聲喊叫。那如漫天燃燒的大火的熱烈勁兒,此刻達到了最高峰,好似昆江水湧起的排空的浪。最使我難忘的是那雙哭紅了的又圓又大的眼睛,透過淚簾,她向我射來熱切期待的似明晃晃的劍一般的光芒。這種眼神,隻有在革命戰爭時期,在送人民子弟兵參軍的母親和妻子的臉上,才能找到。她跳起來忘情地舞動著手絹,揮灑著幸福的淚水,她好像帶露的花朵,在晨間清風的吹拂下,顫顫裊裊地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


    「嗚一一,嗚一一」汽笛驕傲地兩聲鳴叫,輪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碼頭。頃刻,馬達噠噠地高歌歡送,昆江水托起輪船,乘風破浪。我的思想感情,也像長江水放縱奔流,我的心靈不禁為之陣陣震顫。祖國的召喚,如一輪紅日,在前指引光輝的道路;億萬人民群眾,如大海洋流,在後奮力頂推,我還有什麽理由不全力以赴,乘風破浪,暢遊到理想世界的彼岸?


    就像傳說中說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那樣,我在大學裏的神仙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快一年了。要不是池新荷和我三天兩頭相互傳書,那麽,我定會忘了一年還有春夏秋冬,一個星期還有七天。她給我的那信箋,好像是從天國花園裏摘下的五彩繽紛的花瓣,或淡藍,或嫩綠,或鵝黃,或桃紅,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撫摸這信箋,就好像親吻著她那滾燙滾燙的紅撲撲的臉蛋,摩挲著她那膩膩滑滑的艷麗的裙裾;自己也好像幻化成了一隻辛勤的蜜蜂,伴著輕輕顫裊的花朵,不倦地翩翩起舞。她那舒舒服服地躺在彩色褥墊上的一個個詞兒,一句句話,就像她那魔幻般的提琴上,擲出的一串串美妙的音符,時刻在我的耳際縈繞。她的頻頻來信,猶如雪山上流下的淙淙錚錚的聖潔的清泉,將我那被世俗的塵滓玷汙的五髒六腑,濯洗得幹幹淨淨,有如玲瓏剔透的瑪瑙水晶。我夜以繼日,刻苦學習努力工作,期中考試,考出了係年級第一名的好成績。全校學生會改選,被選為學生會副主席。像風平浪靜的麗日晴天,萬物欣欣向榮,整個學校像個萬紫千紅的花園。我,山沖裏的一棵野草,居然也成了這名園裏的一朵名花——華貴雍容的芍藥、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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