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裏衰敗不堪,可現在修葺一新,成了公園。圍牆周繞,門樓寬闊,門楣上飛舞著遊龍般的五個大字:青龍亭公園。走進大門,因石脊的形狀,鑿出了一條蜿蜒的石級,通向青龍亭,上下幾十米,真像虯曲的龍脊。龍狀的石脊中間,兩邊略低的積石稍為平緩,長十幾米,寬六七米。左邊用木頭構建了一幢平房。建時在石脊上鑿孔,將巨木插入所鑿石孔中,巨木橫臥在平緩的積石上,左邊懸空,然後在巨木上立柱子,擱檁木,釘椽子,然後剖竹為瓦覆之。小巧玲瓏的三間房子就建起來了,末一間懸空,恰如高翔的鳥的翅膀。門戶淺栗色;上麵凸現巨鬆瘦竹的圖形,屋頂深綠,繪著白鶴掠翅的倩影;洞開門戶,清風徐來,臨窗一坐,酷暑頃刻變秋涼,心靈如洗,倍覺清爽:題名曰秋爽閣。右邊也用巨木構建了一幢平房,也是三間,建造材料、構建方式、形狀,與秋爽閣同,隻色澤與之迥異,猩紅屋頂,翠綠門牆,寓萬綠叢中一點紅之意,名曰春望軒。兩屋相距約二十米,與中間龍形鼻樑石階梯構成個十字,與高處的金頂紅亭子渾然一體,誠如一隻展翅藍天的雄鷹。這些建築,形同舊貌,卻質地全新,房基橫臥的巨木,已為仿木的鋼筋混泥土橫樑替代,上覆的剖竹已換成仿竹的陶瓦。又於壁立的石隙間鑿孔,灌以鋼筋混泥土立柱支撐橫樑,立柱絕類古樹,上貫屋頂。閣、軒外多古楓,虯枝旁逸斜出,楓葉沙沙顫裊,酷類遠古有巢氏的仙居。步入最外淩虛的那間,俯瞰深潭,真讓人有一種高居雲端、飄飄欲仙的感受。這裏房前屋後,千奇百怪的立石,如臥虎,似奔馬;如引臂攬物的清猿,若延頸長鳴的雄雞。又於山石縫隙間填些沃土,遍植春蘭秋菊,翠竹紅梅。四時花卉,芊芊莽莽,馨香馥鬱;傲梅謙竹,吟風鬥豔,飄逸瀟灑。其上虯枝礙日,層葉蔽天;其下好風如水,碧潭千尺。信步閑樓,塵緣雜念,頃刻盡銷。不過,徐行審視,秋閣春軒,又各有千秋。當秋風送爽之時,秋爽閣周遭,叢菊繞修竹,深綠間鵝黃,恰如淵明庭院;值春暖花開之際,春暖軒前後,蕉葉攔風鬥雨,嗬護多情牡丹,又似演義一出《西廂》。


    且行且觀,他們攜手在灰色的似鳥的脊樑般的石級上攀登,情致極濃,猶如雁舒藍天。不一會,他們就登上了青龍亭的最高層。青龍亭台基突兀,亭身躋於參天古木之間,與對麵傲然矗立的北塔,遙遙相對。撫欄鳥瞰,蜿蜒的昆江,恰如仙女舞動的澄藍緞帶;昆陽市高低錯落的房舍,又似好奇的神童精心堆砌的五彩積木。三麵臨水,八麵來風。此刻登臨,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不禁油然湧上竹海的心頭。時值日落,西天流動的雲霞,恰如剛剛出爐的熾紅的鐵水;亭下如鏡的碧潭,映出的亭塔的黧黑的倩影;點點飛鳥翩翩歸巢,雙雙健臂奮力擊水;漁舟槳聲悠悠,灘下流水濺濺。秋爽閣、春望軒更似鳥兒鼓動的雙翼,與青龍亭渾成一體,真像隻展翅欲飛的丹頂鶴。這是一幅人間罕見的妙筆丹青。這一切,竹海曾經多麽熟識親近,但今天又覺得何等遙遠陌生!多年來,竹海在北國與黃沙為伍,共牛羊結伴,胸間好像完全被惱人的黃沙遮掩,為牛羊的腥膻充塞。今天見到的這一切,仿佛把他的五髒六腑,淘洗得冰清玉潔,把他狹窄的心胸,擴張到了無際。仿佛多年飄泊異鄉的遊子,又投入了母親溫柔的懷抱。


    欲穿的望眼看夠了,淋漓的淫汗止息了,他們又挽著手,迤邐走下青龍亭,步入秋爽閣最外的淩空欲飛、三麵有窗的那間,環視一切,隻覺得閣內的布置別致而有詩意。正麵有虯屈鬆枝圖像的栗色板壁上,凸現著深綠的陽文隸書的詩句: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山氣日夕佳,飛鳥相


    與還。此中有真趣,欲辯已忘言。


    窗下的小幾形如鳥翼,小幾的腳瘦長似鶴足。鶴頸亭亭,長喙啄起,鶴首回眸閣內,頭頂上亮著一盞紅燈,形似鳥冠,酷類一隻栩栩如生的丹頂鶴。幾麵似展翅的鶴翼,靠近鶴頸的地方,擺放著一把極類仙鶴的水菸袋。清風從窗外灌進來,酷暑時節,此處還有微微涼意,讓人覺得好像在水中徜徉。竹海頓時誦起了李白平頭奴子搖大扇,六月不熱擬清秋的名句。尤瑜笑他少見多怪。說這塘裏無魚蝦也貴,平頭奴子搖大扇境界,其實隻不過是蝦而已,要是謫仙有幸能欣賞到此時此地的美景,他老先生再寫出的優美詩句,那才是真正的魚。此時,白天覽勝的遊女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晚間納涼的男士還姍姍未來。閣中閑坐品茗的人不多。他們仿佛穿越時空隧道,又回到了二十多年的往昔。尤瑜仍像當年同學時那樣,直呼竹海的綽號。


    竹腦殼,幾十年生離死別後,你千裏迢迢,從北國歸來。老朋友相見,不能無酒。你看,是喝杏花村,還是喝二鍋頭?


    遊魚子,這裏是品茶的佳處,哪來的酒喝!竹海也覺得呼綽號親切,便順口喊出來了,但隨後又覺得,自古以來,職務高高低低的官,都有大大小小的官架子。既然尤瑜已做官入品,他還像陳涉往日的朋友呼陳涉作夥計一樣,是極不不妥當的,因此,隨即又解釋道,尤書記,時過境遷,二十年了,我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呼你的綽號,不成體統,你不介意嗎?


    也是啊,硬要到茶樓買酒,那豈不是逼著和尚要木梳!尤瑜禁不住笑了起來。接著他指著自己的一身農夫便裝,笑著說,竹腦殼,我這裏已是茶樓,早不賣酒。我棄了官,又哪裏還有什麽官架子?你看我這副山野村夫模樣,還會像陳涉厭惡老朋友呼夥計麽?老同學憶舊,呼綽號,喚小名,多親切!老夥計,沒想到,二十年的風雪肆虐,竟把你煎熬成了新時代的閏土,連曾經是砍了腦殼能共疤的兄弟,也呼起老爺來了,真令人寒心啊!今天你是貴客,我遊魚子是東道主。我掏錢,你點吃,你看吃什麽?尤瑜的格外隨和,喚醒了竹海冬眠了的往日忘形到爾汝的記憶,於是他也喝五吆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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