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服輸,我服輸!仇虯看了一下表,語帶譏諷地說,已經兩點多了,局裏還等著我開會,就是跑過去,也要遲到半點鍾。叫花子都到齊了,我這個領頭的王叫花卻遲遲不去,這像什麽話!可愛的老婆,尊敬的女王,你精心烹調的熊掌,我已無心品味,你精細雕琢的美玉,我也無暇欣賞。今天就是公安局長甚至公安廳長來了,我的劇院裏也已爆滿,鐵板一塊,他也無法再鑽進去。可愛可敬的夫人,如今我急如星火,你就饒了我,放我走吧!仇虯即刻離席,連連打躬,聲聲哀求。


    老公,老公!現在我要說的是尤瑜結婚當晚的事,我念他的情書的那場麵應該特別精彩。這可是我親自采割的燕窩魚翅,不是你提供的死魚臭肉。這些燕窩魚翅,經過我親手精心烹調,那是天國的佳肴,美味之中的美味,不隻是警察局長,也不是公安廳長,而是公安部長,乃至總統主席。老公,十分鍾,就那麽十分鍾,你就能品嚐人間極品的美味,又何樂而不為!她還在喋喋不休,可是,她老公退行著向門外走,轉過身,一剎那就不見了。


    竹海知道,她說她親自采割的燕窩魚翅、親手精心烹調的總統主席級的天國佳肴,就是尤瑜在昆師讀書及以後一段時期,她為尤瑜傳遞的那九十九封給池新荷的情書。同窗時,他與尤瑜成為了密友,尤瑜把自己做過的或者他想做的一切都告訴給了他,唯獨這書信的內容,他不肯透露絲毫。這是竹海心中長久隱藏的一個疑惑,二十多年來,他時刻都想知道。二十多年過去了,世事滄海桑田,麵目全非,許多事在他的記憶裏已了無痕跡,唯獨這件事總在他的腦海裏顛來倒去,倒像鐫刻在青銅器上的銘文,經過反覆摩挲,愈舊彌新。他正想聽她親口說說。無奈這是他在昆陽消失二十年之後回來第一次參加的組織上安排的集體活動,他總不能中途退出。何況那位氣功大師,已經被仇虯、張紅梅證明驗身,他就是尤瑜,並且他們一再說明在尤瑜竹海死後,他無限悲傷,並為竹海厝墳、頻頻祭奠等事,出自至誠。他有太多太多的話馬上就要對他說。已超過開始練習練功時間四十分鍾了,再遲遲不去,尤瑜走了,他們又會失之交臂,他得馬上走。於是他也隻好效仇虯立即離席,連連打躬,苦苦哀求,十分歉疚地向她說明了自己的苦衷:


    紅玫瑰,你要說的是二十多年隱藏在我心中的一個謎團,我真想及早地知道它的謎底。可是,可是,我再晚去些時間,我就見不到尤瑜了。你的精彩的表達,確實不止公安局長的水平,而是總統主席的級別。來日我一定專程來品嚐你的高超的廚藝,別忘了,好酒還得為我準備一瓶。對不起,現在請你放我走!


    急什麽,烏雲遮不住太陽,風吹不走月亮。太陽、月亮今天下了山,明天還會升起來。今天見不到遊魚子,還有明天,以後說話的日子多得很!何必丟下總統級的美味不享受去吃生肉。


    她仍舊拉住我,非要我聽完她要說的故事不讓走。竹海又與她磨蹭了好一陣,還是不能被赦免,竹海隻好也仿效仇虯,掙脫手,轉身就走,急急如漏網之魚,迅速離開了,轉過一條巷子,身後頻頻送來一串串刻薄的咒罵聲也就聽不到了……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1老書記調車不買帳青龍亭舊貌展新顏 1


    竹海掙脫了紅玫瑰以後,頭也不回,蹌蹌踉踉、急急忙忙穿過兩條小巷,向練氣功的三中的禮堂走去。他氣籲籲地跑進練功的禮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足足遲到一點鍾。好在他在昆陽隻工作了一年多,認識他的人不多,二十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參加練功的人,誰都不認識他,誰也不會指責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雖也有些人回過頭來睜著怪異的眼睛看他,與人們在動物園裏,看剛從非洲運過來的從未見過的河馬一樣,驚異世間何以竟有這等怪物!但這與己無關,他們都沒有以言詞苛責他,站在禮堂舞台中央的氣功大師,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他反覆觀察,仔細思量,尤瑜早年與他相知很深,但是經過二十多年的淒風苦雨的殘酷沖刷,對他的記憶的痕跡,大概早已蕩然無存,現在即使路遇,也與見到一個陌生人無異。也許看到他目前的猥瑣的樣子,便會判定他是異類,不屑一顧。因為禮堂裏別的地方,大師的炯炯的目光時時掃射,唯獨他站的地方,他的眼神從未光顧,顯然由於他的到來,這裏成了被遺忘的角落。中午,紅玫瑰灌了竹海那麽多酒,他確實有幾分醉意。經過練功的簸蕩搖晃,頭腦早有些暈眩。眼前好像是一片濃霧迷濛的大海,他似乎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他下意識機械地模仿著大師的動作,真不知自己在幹什麽。


    嘿嘿,怎麽啦?竹海兄弟。老朋友站在你的麵前,你竟然如癡呆的癩蛤蟆,明明看到我站在麵前,怎麽竟視而不見?此刻竹海覺得有人在肩上重重地擊了一掌,一個訕笑的質問聲接踵在他耳邊響起。竹海像從夢中驚醒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氣功大師已站在他的麵前。他頭腦中的茫茫迷霧,頃刻一掃而空。已到了下午五點了,今天練氣功的課程已經結束,禮堂裏的人大多離開了,而他竟然不知。這確使竹海有幾分懊惱,原來歲月的流逝,並沒有磨去他在尤瑜記憶的痕跡,而他卻認為尤瑜不願與他相認,責他疏遠了老朋友,覺得自己真讓人噁心。不過,他心中始終有個疙瘩,既然是老朋友,為什麽他遲遲不想見他,而現在又向他招手?闊佬家不會延請叫花子作上賓,如今他是縣太爺,怎麽會去招惹個連叫花子也不如的人?是不是中午回家,池新荷責備了他,他才不得不已向他表示友好的姿態?抑或時過境遷,他早把他忘了,中午仇虯給了他電話,才將沉在海底的他的影像打撈出水麵?是的,肯定是的。他還沒有淪落到乞丐的地步,不需要他施捨感情。於是他也沒好聲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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