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瑜見書記對他們領著社員下湖捕魚的不符合上級要求的非法行為,毫無責備之心,膽子壯了,舊病復發了,大碗喝起酒來,沒遮攔地說起來了,一會兒就半醉了。酒酣耳熱之際,便向書記娓娓地吹起有關獵取野鴨的異聞奇趣來:


    左書記,這野鴨的品類繁多。湖鄉出售野鴨不過秤,以對為單位,一對的重量約略是五斤。兩隻五斤的稱對鴨,五隻五斤的稱五鴨子,七隻五斤的稱七鴨子,八隻五斤的稱八鴨子。其中對鴨最為肉肥味美,是野味中的珍品。獵取野鴨有三種方式。一種是毒殺,就是將稻穀用農藥浸透,撒在野鴨經常出沒的地方,將它們毒死。這種方法最簡單,但野鴨肉質差,人吃了有害。第二是釣取,找些寬窄各七八寸的木板,在木板上鑽幾個孔,在每塊木板的鑽孔中,拴上幾根用豬牛血漿過的不沾水、堅韌難斷的細麻繩,麻繩末端係個釣鉤,鉤上掛隻活魚或者活蝦。將這些木板撒在野鴨經常出沒的湖麵。野鴨夜間覓食吞食魚蝦,也吞下了釣鉤,就被釣住了。第二天一早,駕著小船把木板撿上來,就會撿著一些被釣著的野鴨。用這種方法,要注意兩點,一是木板不能太輕,否則,野鴨未死,便帶著木板一道飛走了;一是繩子要十分堅韌,釣鉤也應該粗一點,否則,野鴨會掙斷繩索飛走的。缺點就是有些被釣著的野鴨,帶著木板遊走遠了,撿不著。第三種,用排銃打。排銃的槍管粗長槍膛大,可以灌進一升多鐵砂。冬季天寒,夜間幾百隻、上千隻野鴨,擠擠挨挨在一塊歇息,越是天黑如墨,大雪奇寒,它們就擠得越緊,最便於獵殺。此時,你帶上排銃,臥在小船上,輕輕地劃著名,做到絕無水聲,讓小船溜向野鴨群。到相距隻有四五米處的地方放銃,砰的一聲驚天巨響,鐵砂衝出槍膛,灑射到野鴨群中。此時,噗噗、噗噗的響聲大作,沒有打死的野鴨驚起,嘎嘎地飛向遠方。一次銃管中灑射出來的鐵砂,足足可以打死打傷擠在兩三米寬、四五米長的水麵上的野鴨。放了銃之後立即清掃戰場,可以撈上一大批野鴨,第二天一早,還可以撿到許多。運氣好,放一銃,可以獵取百多隻,幾乎能裝滿一個船艙。可是,放銃的時候,排銃有一股很大的後挫力,使船箭一般地退向後方。沒有獵鴨經驗的人,往往因為驚惶失措而翻船落水。


    野鴨肉,使書記齒頰芬芳生津,味夠美了;獵鴨經,尤瑜娓娓敘述起來,百趣橫生,更使書記心花怒放。天更冷了,風更大了,夜幕壓下來了,雪花紛紛揚揚下起來了。書記頭上微微冒著熱汗,脫下帽子,頭皮鋥亮發光,雙眼射出特異的光芒。他望著窗外,霍地站起來,將手在尤瑜肩上一拍,堅定地說:


    天助我也。夜雪奇寒,是難得的獵野鴨的好機會。尤鵬,我們走!讓我也當一名出色的獵鴨手!


    聽左書記這麽一說,尤鵬急了。書記是東北漢子,是從來沒見過水的穿山甲,怎麽能做大海鯨到海裏去闖風浪?中央派來的高級幹部,那是欽差大臣要是出了事,他尤鵬就是死一百次,也贖不了罪。他急得滿頭冒汗,說話像機槍掃射一般,連連製止說:


    這不行,左書記!左書記,這不行!這是很危險的。老百姓為了生計鋌而走險,可是,可是,您是昆陽人民的脊梁骨,我們頭上的太陽。我讓您去冒生命危險,那是對人民的犯罪!尤鵬沒有想到自己的敘述,會誘發書記萌生獵鴨的奇想,竟然想甘蹈險地,他實在驚慌不已,後悔莫及。他近乎哀求地說,左書記,槍膛裏裝的火藥多,槍管爆炸會炸死人;即使不爆炸,放銃時的後挫力那麽大,也會掀翻船。這是牯牛般的小夥子幹的事。您是讀書人,年齡也大了,怎麽能挺得住?萬一有什麽閃失,我,我,……尤鵬像個闖了禍的學生,耷拉著腦袋,站在嚴厲的老師麵前,哭喪著臉說。


    怕什麽。抗日戰爭中,我們經常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穿越碉堡,通過封鎖線;解放戰爭中,在蔣匪軍的狂轟濫炸下,我們駕著木船,飛渡長江;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在冰雪封鎖的零下四十度的嚴寒裏,我們頂著槍林彈雨,沖向美國鬼子聲稱的堅不可摧的陣地,我怎麽為一杯之水的湖泊屈服?何況我還是遊泳高手,曾多次橫渡鬆花江,即使翻了船,也不過是洗個冷水澡。至於打野鴨放一銃,隻不過是放個鞭炮而已,尤鵬,我不怕,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翻江倒海的混江龍怕什麽!他說著,在尤瑜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爽朗地笑起來了。


    尤瑜無法,隻好對彌征行說:彌鄉長,一隻小船上隻能呆兩個人,你是獵鴨高手,今晚陪左書記打野鴨的任務就交給你。你要千方百計保證書記的安全,決不能像往日那樣馬大哈,有絲毫閃失。


    沒問題,沒問題!不過要做到萬無一失,左書記,您必須依我一個條件。彌征行望著左書記詭譎地說。


    什麽條件?左林迫不及待地問。


    左書記,那就隻能委屈您,暫時不能當書記、司令,隻能當我手下的一名小兵,老老實實聽我的指揮。否則,我一百個不答應。


    左林滿口答應了,彌征行放心了,可尤瑜心中尚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32 雪夜獵鳧書記當小卒吟詩引導求實悟真理 1


    他們丟下手中的杯子,便騎著自行車上路,走向南門橋。頂風冒雪,行車一個多小時,到了彌征行的家裏。二話沒說,丟下自行車,左林和彌征行戴著鬥笠,披上蓑就出發了,尤瑜打著雨傘緊緊跟在後麵。到了湖邊,彌征行嚴厲地命令左林伏在船艙中,頭靠船舷的左邊,不許動。左林沒想到他真的動真格,但事先有約,不能反悔,隻好老老實實臥在船艙中。排銃擱在船頭,大口徑的槍口對著正前方。彌征行也臥在船艙中,頭靠著右邊的船舷。尤瑜用力將船一推,小船箭一般地駛向湖中,彌征行輕輕地劃著名水,船緩緩地向無邊的黑暗中駛去。雪很大,霎時,四野一片銀白。船上有積雪,尤瑜開始還能見到一方遊動的白色,一會兒,便什麽也見不到了,隻聽到花——花——花——的慢悠悠的水聲。再過一會,便隻能聽到單調的瑟瑟雪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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