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他的奇談怪論,我不禁毛骨聳然,義憤填膺,想痛斥他的無恥。不過,我還想了解他們更多的情況,就即刻壓住心中燃燒的怒火,繼續追問下去:


    賴大哥,我知道你從來不大愛讀書,這麽高深的理論,你是怎麽學到的?還有,沒有貼上標籤的敵人究竟要怎樣去識別?我頭腦顢頇,有時連自己也認識不清。請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人民還是敵人?


    俗語說,一人得道,雞犬成仙。我有區長兼老師這樣得道的高人的耳提麵命,這高深的理論自然瞬息能通。名師出高徒嘛!賴昌自我膨脹到了極度,得意忘形大笑著,像撒了石灰的水田中的泥鰍,不可一世地翹著癩痢頭,噴射著涎水,越說越玄,至於區分左與右嘛,隻要用人們對黨、對社會主義態度的這兩條政治標準去衡量,那就很容易。比如說,剛才被我教訓的那個老傢夥,他說我們爭分奪秒開河,會把人拖瘦拖死,這就是反對社會主義,當然是右派言論。你的老公,與洪鷁同流合汙,尤瑜也百般庇護洪鷁,他們遲早會劃為右派。你一定要與他們劃清界線。我是**員,我就是黨,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不做,那就是反黨。不過,你放心。我很愛你,親愛的,即使你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我也不會那麽做。因為我實在太愛你了。


    說著,說著,他喘著粗氣,突然抱住我,要親我。我心中燃燒起來的熊熊怒火再也壓製不住了,即刻將他推開,狠狠打了他兩記響亮的耳光,又將一口痰,吐在他的臉上,嚴厲地斥罵他:


    流氓,禽獸,卑鄙,無恥,你把我張紅梅當成什麽人?今天,我要是不念過去同學的情分,我就在這裏大聲喊,把你這些偷雞摸狗、下流無恥的事,通通掀出來,讓人們認識你流氓的真麵目。你說反對**員就是反黨,那麽,尤瑜入黨當鄉長的時候,你還在田裏捉泥鰍。你反對他,不也是反黨麽?你以為你是皇帝,說白了,你隻過不是拴在姚令聞褲帶上的一條癩皮狗,你一手遮不了天。殘暴的俄國的沙王動不了中國小老百姓的一根汗毛,你一個洪家垸的烏龜王八鄉長,根本管不了我。我明白告訴你,老娘還是刺玫瑰,渾身的刺都已變成了刺刀,今後你再敢來碰老娘,老娘就讓你見閻王!罵完,又重重地踢了他兩腳。可是,這傢夥仍死皮賴臉死死纏,他率性像個耍賴的孩子,滾在地上,悲淚有聲地訴說:


    紅玫瑰,我們是老同學。你不會這麽絕情,你不過是先讓我吃點苦,給我一個下馬威,然後再讓我嚐甜的。紅玫瑰呀!你是愛我的,今後你一定會再來的,一定會再來的……


    他如此下作,簡直比臭狗屎還讓人噁心。我罵夠了之後,頭也不回,忿恨地離開了,走了老遠,還聽到他那鴨公嘶鳴的嗚嗚咽咽的悲訴聲。你說好笑不好笑?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15大師傅逗笑挨批鬥,姚區長大談新理論 1


    就在我去過虎崗區工地後的第二天,他們送來了通知,邀請各單位的領導及管夥食的人,去觀摩指導他們的放開肚皮吃飯競賽大會,還特別邀請了我。


    第三天下午,他們的放開肚皮吃飯競賽大會,如期召開。正如賴昌所說的,他們先開鬥爭會,再進行吃飯的擂台賽。我吃過中飯過去,先想到食堂裏找賴昌,解釋一下那天的魯莽,以緩和緊張的關係,因為以後我畢竟還要與他打交道。大約還相距食堂百多米,一種特有的奇香異味就擒住了人的心,讓人口裏的涎水如泉湧。走進食堂裏,烹煮好的滿桶堆盆的魚肉雞鴨,陳列桌上,紅亮亮,香噴噴,騰騰冒熱氣。後麵廚房裏,刀砧鍋鏟劈劈啪啪,叮叮噹噹,簡直像大年夜放爆竹那樣響的歡。走進廚房,隻見切肉的大嫂衣邊都透濕了,炒菜的漢子,光著的脊背上,汗流如小溪。其中一位大嫂見到了我,笑著大聲對我說:


    張同誌,你真走的狗屎運,今天撞上了十年難遇的金滿鬥。我們幹了兩個月,從沒有一餐吃過夾葷,你才來兩次,今天就肉魚雞鴨都有,讓你放開肚皮吃個夠。你真走運。


    大嫂,我碰上好運,也是叫化子討飯,吃了上餐沒下頓。俗話說,殺豬宰羊,廚子先嚐,皇帝老子也不會管。隻有大嫂你,近水樓台先得月,餐餐都能吃香喝辣,那才是叫化子天天能撿到金元寶。我也笑著逗趣說。


    唉,你雞肚裏哪裏曉得鴨肚裏的事!別看我們那位鄉長頭頂發亮反光,可他的心比墨還黑,手比獅虎的爪子還狠。那位光著膀子、滿身淌汗、正在炒菜的大師父,往鍋裏倒了半桶水,放下鍋鏟,十分激動地說,人家說十三麻子點子多,其實哪有十八癩子的花花腸子更加歪。我進廚房前的那位大師父,是轉業軍人,**員,他也是你這麽想的。他給癩子鄉長炒肉時,留了半碗自己吃。這下可好了,有人告了密。十八鄉長就說他偷食堂裏的東西,挖社會主義的牆腳,是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就開鬥爭會批判他。這位大師父反駁說,你**員搞特殊,開小灶,我也是**員,為什麽我就不能吃?這下就惹火了癩子,他就用那塊竹篾皮教訓他。而他兵來將擋,寸步不讓,就罵癩子的娘。癩子又給他加了一條罪:反黨。第二天,要他戴頂高帽子,掛塊新生資產階級分子的黑牌子,讓民兵押解著,到工地上遊街,要這位師傅邊打銅鑼邊悔過,高呼我反黨,我罵了賴鄉長的娘,並規定在工地上遊三圈。不過,這個師傅是個機靈鬼,他在要喊的話裏,丟了兩個字,加了兩個字,又改兩個字。鏜鏜,兩下鑼響,他就高聲喊道:我日死癩子的娘!,開始,民工們都很氣憤,說癩子心太狠,就說了這麽句話,就要人遊街,做得太過分。接著人們覺得奇怪,他是條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子,別人這麽欺侮他,怎麽他不反抗,反而越喊越來勁?後來大家才恍然大悟,他是在日癩子的娘。此時,好像一陣颶風驟來,工地上頓時掀起了笑的狂濤。遊了一圈後,癩子也明白了,原來他是打著銅鑼罵他,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就立即要他停止遊街。可這個師傅說還有兩個圈,他還要繼續遊。他還說,老子比你早入黨,你癩子打擊老子,也就是攻擊黨。於是,他的喊話中又加了一句,鏜鏜,銅鑼響後,他使勁地高呼,老子是老黨員,癩子逼著我遊街,就是反對黨,癩子才是貨真價實的死右派!我日死癩子的娘!這下氣得癩子鄉長嗷嗷作牛叫。癩子拿他沒辦法,隻好讓他遊個夠,罵個夠。你說好笑不好笑。說完,這個赤膊的大師父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幾位大嫂也笑痛了肚子笑彎了腰。然後大師父才揩去眼淚說,張同誌,我們都不是**員、轉業軍人,誰有這種豹子膽敢吃這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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