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過,不實是求是、顛倒黑白的事,如果落到你頭上,那苦澀的滋味,也夠你受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對於老同學,你怎麽能這樣?我見他把自己的癰疽當作鮮花來誇讚,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十分氣憤。但過細想,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上麵好大喜功,不實是求是,要一口吃個胖子;可下麵怎麽努力也做不到,除了弄虛作假,欺矇上級,打腫臉充胖子外,還有什麽好的辦法對付呢?自古以來,忠臣因實是求是而飲刃、奸佞因弄虛作假而升官的事,還少嗎?他介乎兩者之間,求升官而不害人,知錯還能責己,在鬥爭批判甚囂塵上、六親不認的今天,他還能扶危濟困,實屬難能可貴。如果不這樣,他豈不與右派連襠共褲,又怎麽能在官場中混呢?我又何必去苛責於他。於是我也鬆懈了緊張的激憤的弓弦,敷衍著對他說,尤瑜,你的那些利人也好、害人也好的是是非非,我不想管它,不過,我可不會黑白不分,與你沆瀣一氣。我要明確地告訴你,我們合則同舟共濟,不合,則分道揚鑣。眼下你能苦幹實幹,我支持你。你告訴我,目前我該做些什麽?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13中狀元蕭陶遭白眼,究原委尤瑜喜望外 3


    紅玫瑰,你是朵帶刺的玫瑰!往往刺得我的心肝疼痛難忍。如今不刺我了,並且願意幫助我,真讓我高興。他又轉過臉來熱情地招呼蕭陶,蕭陶,兩軍決戰,你給我造了件致勝的秘密武器,你是我們的大功臣啊。你也來,我們研究一下對策,看怎麽樣才能壓倒對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開河任務。使我們區成為全縣,乃至整個地區的火車頭。


    他們討論來,討論去,直到雄雞三唱時,才得出一致的結論。一、鑑於以往老弱婦女乏力,草鞋的鞋底編織得過鬆,一雙穿不上一天,且不能扣上鐵碼的情況,立即派人採購筍殼葉棕絲等原料,組織適量的健壯的有經驗的老農編織這種特殊的草鞋,立即僱請鐵匠打造草鞋鐵碼。三天之內武裝南門橋鄉的民工,一個星期後,全區的民工都得穿上這種草鞋。這事由蕭陶與他父親共同負責。二、對這件事要高度保密。打製鐵碼要雇外地鐵工秘密進行。要求穿這種草鞋的民工,無論如何不能外出。三、宣傳工作著重表彰民工的先進事跡。區裏辦份油印小報,隔日出版。採訪材料,刻印小報,由我負責。不過,對這件事秘而不宣,保持低調。四、所有區鄉脫產幹部,除因公外出者及我之外,一律身先士卒,與民工一道參加勞動。五、民工三日小評比,十日大評比,評出的模範坐英雄席。幹部與幹部比,評出的模範也坐英雄席。至於他自己,勞動與幹群一樣,但不參與評比,不坐英雄席。會議結束時他一再強調:


    我現在就去各鄉民工駐地通報自己的決定。你們也馬上行動,抓緊做好剛才分配的工作,抓得越緊越好。


    會後他還神密兮兮地將我留下來,秘密布置了我一個任務,要我抽時間到競賽對手洪家垸區工地走走,低調說說我們的情況,表示學習他們的先進經驗,麻痹他們的意誌。我說,學習蘇聯斯達哈諾夫運動的經驗,開展社會主義勞動競賽,要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怎麽能爾虞我詐,將同誌、將競賽對手當敵人對待?他聽了,禁不住格格地笑起來了:


    嘿嘿!你怎麽也和仇胖子一樣,老實巴交,死心眼,把所有的人都看成善良的羊。直到被它咬傷咬死,才知道世界上還有披著羊皮的狼。人心不同,各如其麵。有些人在舊社會生活了十幾年幾十年的人,虎狼心、蛇蠍心、一肚子壞水的狐狸心,無奇不有。才解放這麽幾年,太陽噴薄的第一抹光芒,還不可能照徹一切陰暗的角落,也不可能曬幹所有的臭水溝,黑暗、汙濁不可能一個在早晨徹底掃除,它還會長期存在。人們如果喪失警惕,就會掉進黑暗的深淵。你回去問問仇胖子,心地像觀音菩薩一樣善良的洪鷁老師,是怎樣被平日對他似乎像敬神般似地頂頂禮膜拜,卻又心比蛇蠍還毒的幾個學生,打入右派的萬丈深淵的!其中最毒的蛇蠍,就是我們現在的競爭對手,洪家垸區的區長姚令聞。洪老師被他們撂到洪家垸後,他又把你那個仇胖子弄到白浪湖,他們深知你家的仇胖子對恩師敬之如父,他們妄圖以恩師為誘餌,引誘仇胖子,而讓他陷進他們設置的與階級敵人沆瀣一氣的陷井,把他也打成右派,然後再把我也推入地獄。如今姚令聞對我們虎視眈眈,如果我們還把心交給他,豈不是送肉上砧板?因此對他,我們隻能針鋒相對,不能退讓半分。說時,他炯炯的眼神,注視著前方,真像兩支閃著熠熠的寒光的寶劍。仿佛像蛇蠍一樣狠毒、如狗彘一般令人厭惡的姚令聞,就站在他眼前。


    他的嚴厲的眼神即刻勾起了我的聯想。我在今年端陽節後,去洪家垸完小看表姐柳沛雲時,我問她,平日你不喜歡在會上發言,對政治問題不感興趣,怎麽會突然大鳴大放,被劃成右派呢?怎麽在自己已經懷孕的困難時期,又同意與姚令聞離婚?晚上,表姐哭著把她怎麽被劃右派,為了孩子,委曲求全,又隻好同意離婚的事,全告訴了自己。其時雷電肆虐,風雨大作。我好像被颶風颳到九霄雲外,給雷電劈成了兩半,一顆心也陪著她在流血。當時,我的痛苦,我的憤怒,也如當時的風暴雷霆一般,真是無可名狀。我當時告訴她,對這種虎狼還凶、比蛇蠍還毒的傢夥,隻能針鋒相對,揭發鬥爭。可是她說,姚令聞畢竟是孩子的爸,為了孩子,她隻能委曲求全。那晚,她還告訴我,說她見過李健人寫給姚令聞的信,信中說仇虯是保洪鷁的鐵桿,群眾中的威望高,又不曾鳴放,在昆師,他不便將他扳倒。要把仇虯弄到姚令聞那裏去,如果姚令聞能伺機也將仇虯打成右派,那就一了百了。還說什麽要想把魚弄死,最好的辦法,是將它拋在沙灘上。又說姚令聞統轄的地方,就是這種最理想的沙灘。還說什麽拔出蘿蔔可以帶出泥,這樣做,也許能將尤瑜一併搭上。後來,他們真的把仇虯弄到了與洪家垸毗鄰的浪拍湖。後來,政策又有了小幅度的調整,不再劃右派了,他們的陰謀才沒有得逞,你的仇胖子才得倖免。我回去後,曾把這些情況告訴了仇虯,想來仇虯也一定告知了尤瑜。因此,尤瑜才對姚令聞這般恨得咬牙切齒。想起了這些事後,我覺得尤瑜的做法是對的。與蛇蠍蟲豸侈談仁義忠信,那是十分可笑的。於是,我十分肯定地向他點了點頭,答應按他的要求去做。他和蕭陶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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