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仇虯就酣暢淋漓地說起尤瑜波瀾迭起的逸事奇聞來。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1尤瑜夜困南河口,蕭陶裸迎不速客 1


    尤瑜從昆師自動退學以後,天天躑躅於昆陽街頭。他姐冬梅恰好去省幹校學習,對此毫不知情。尤爸尤媽對他毫無辦法,他就成了一匹沒套轡頭的野馬。別人建議他去找豐書記,


    覓個工作。他說靠裙帶關係混飯吃,比乞丐、小偷更下作。姚令聞親自找上門來,要他到西城中學去代課,他又認為,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婉言拒絕了。


    就在這時,為了發展教育事業,昆陽縣要招一批教師,他就去報名應考。當時,文化人如隆冬的震雷六月的雪,特別稀缺,有的成績好的高小畢業生也被錄取了。他這個中師肄業的,更是鳳毛麟角的搶手貨。分配工作時,工作地點、工作單位,任他挑選。可是,他真是夏著重裘冬穿衫的怪人,城區或者靠近城區的學校,他都不去,偏偏選中了那離城最遠的、最偏僻的、無人願去的白浪湖。別人都譏刺他傻,奚落他怪,可他心中自有小算盤。他覺得,滿園春色,一枝紅杏不起眼;萬物蕭索,一朵素花也鮮艷。隻有到那別人不願去的浪拍湖,才能山中無老虎,他這猴子能充霸王。何況那裏還有他朝思暮想、砍掉腦袋可共疤的鐵兄弟蕭陶在。他們曾經相約,芭蕉林下垂釣,荷花塘裏遊泳,他早該去實現自己的承諾了。還有,洪鷁老師曾說過,他有冊扉頁題有海初消悶的脂硯齋評的《石頭記》,丟失在白浪湖,希望能有人為他找到。他退學了,恩師的大恩他無從報答,他去那裏為老師找找這本書,萬一能找到它,也算是對恩師盡了一分心。因此,那些被強製分配到那裏去的人,個個氣憤填膺,愁眉不展,惟獨他弦歌不絕,滿麵春風。


    尤瑜一到白浪湖,先讓自己熟悉工作,周一至周六,忙教學,周日,下定點村子搞中心。工作兩周後,稍微理清了頭緒,他就立即去找蕭陶。


    蕭陶住在白浪湖鄉南麵的南河口,南河口隔著昆江,與洪家院毗鄰。不過,蕭陶的家與過虎崗錯位,還在下麵十多裏。過去他曾聽蕭陶說過,他家緊鄰昆江,屋前屋後種了許多芭蕉。他父親是個作田的老把式,解放前給地主打長工,解放後自己分了土地沒命地幹。田裏產量高,糧食交得多,曾一度評上縣裏的勞模。要多打糧食就要多做工,他自己幹不完的牛馬活,便逼著蕭陶用稚嫩的肩膀扛。蕭陶六歲開始看條牛,十歲開始,就與爸爸一拳一腳,不分晝夜,風裏雨裏一道磨。逼急了的狗也會跳牆,蕭陶因此有時跑出去不回家。是蕭陶的媽媽、娘舅苦勸硬逼,他爸才讓他上小學。蕭陶一到學校裏,就像倔牛掙斷了牛綯、烈馬掙脫了韁,狂奔亂跑,誰也馴服不了他。經常逃學成績差,可也不知是他的那一代祖先的墳塋上開了坼,他竟然考上了初中,居然到縣城裏的西城中學去上學。學校裏,別人的服飾新妍,打扮得似王孫公子,可他還披著破舊的對襟布紐扣的農民裝,人人都譏諷他作鄉巴佬。他考試經常不及格、打零分,先生的竹篾片沒少抽。別人更笑他筍子炒肉經常吃,一隻鴨公居然能生蛋。他對奚落他的人,心懷仇恨,伺機報復。誰招惹他,他便張牙舞爪,瘋狂地撲向誰。鬥毆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課,聽課讀書倒當作耳邊風。同學鄙棄他,老師看不慣,都說他是害群之馬。壓力越大,反抗愈烈。他變本加厲,屢犯校規。一年級,得了個留校察看的處分,二年級,被開除,又回到田間做牛馬。不過尤瑜與他同窗時,他們同氣相求,臭味相投,是患難與共、形影相隨的鐵哥們。尤瑜處處護著他,常說他過激的行為,是別人不友好的態度逼出來的。蕭陶把他看成是自己心中的偶像,事事向著他,全力支持他。特別是尤瑜當年昆陽街頭與人比吃皮蛋時,蕭陶慷慨借錢給他,讓他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勝利,尤瑜至今銘刻於心,感激涕零。


    尤瑜到白浪湖完小教書的第二周的周末,他去找蕭陶。蕭陶說,他家房前有眼塘,緊靠塘岸種了芭蕉。現在是初秋,那裏該一片深綠,讓人賞心悅目;遇上驟雨,雨打芭蕉聲聲脆,應該更富有詩意!當年,蕭陶曾邀尤瑜暑假裏到他家去玩,可沒想到,暑假未到,蕭陶就被學校開除了,他想去品味雨打芭蕉的情韻的希望竟成了泡影。據人說,學校離南河口不過八裏多,這麽近,隻要一提腿,就是走到了他家的大門口。到如今,他們已分別了三年多,如果他再不去拜訪他,與他擊掌抵足,暢敘友情,趁暑熱未消去補上這一課,那麽他還算什麽篤情的兄弟呢?


    其時三伏天雖已過去了,可秋老虎還十分兇猛。星期六課後五點,他穿件背心,將襯衣往肩上一撂上路了。他想,八裏路,隻要邁開腳步就到了。可是,他哪裏知道湖區地廣人稀,湖汊溝港多,路上行人少,每逢岔道無處問,隻能估摸著胡亂向前走。此時他突然記起了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的著名的詩句,對行路難有了真正的體驗,他後悔在學校裏沒有仔細問清楚。隻是他又想,蕭陶說他家屋前屋後前後多芭蕉,找到了芭蕉林,豈不就找到了他的家?他過了河後往下走,他走呀走呀,約莫走了十來裏,突然發現了一處芭蕉林,他心中十分高興,蕭陶呀蕭陶,現在總算找到你了!他急忙快步走進去,一位白髮老嫗難為情地說,他家雖姓蕭,可她隻有幾個不中留的孫女,是將要潑出去的水!沒有個什麽孫兒叫蕭陶。尤瑜垂頭喪氣走出芭蕉林,走呀走呀,眼前又突然一亮,前麵不遠處又有多叢綠芭蕉。他連蹦帶跳撲過去,一位姑娘笑吟吟地迎出來,芭蕉林裏的答語聲聲嬌,我們家雖姓蕭,可祖宗十八代都沒有讀書的。他處處芭蕉林都撲過去,幢幢茅屋仔細問,可老翁少女、健婦童男,都擺手搖頭說不知道。遠遠近近、星星點點的芭蕉叢都找遍了,還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好不容易才途中遇上個老伯伯,老伯笑指遠遠近近的芭蕉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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