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對池中偉的震撼極大,也給他帶來深深的隱憂。他不時問自己,難道


    真的革命越向前發展,階級鬥爭就越複雜,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就會像暑熱時


    的細菌那樣,如幾何係數那樣迅速滋生?階級敵人就會越來越多?過去有地富反


    壞,四種,三十天,與歷史的長河比較,隻是一朵浪花,可是就在這極短暫的一


    瞬間,一個新的階級,一個以數十萬計的隊伍龐大階級敵人的隊伍,好幾百萬的


    他們的家屬,就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了,敵對階級一夜之間由四個增至五個,


    讓人深深感到,這世間有一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令人恐懼的大手在。而且這


    大手一翻,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很難識別,好像什麽人都可能是披著羊皮的狼,


    誰也不敢信任誰。歷史的長河繼續向前奔流,永無止休,沒有盡頭。今後說不定


    在某一個時期,甚至一夜之間,又會撕去多少人的巧妙的偽裝,冒出一個新的敵


    對階級,第六種、第七種,甚至以十計、百計,冒出更多的種來,這沉潭魚


    何時才能拖盡抓光?今天抓一小撮,明天抓一小撮,到頭來不就是一大片?說不


    定哪一天自己也會成為某一種新種中的新的一員,將會被歷史永遠拋棄……


    第四章午宴說夢(中) 19《無子瓜》道烈士無子,揭反黨怕惹火燒身 1


    過虎崗學區還有幾個帶有童話色彩的右派,左派們說他是最兇惡的狼,其實也是可憐的羊。


    其中一個就是永遠。如果說尚文被劃為右派,還有匡朗寫的、匡朗又代他簽了名字的大字報為據,黎疾被定為黑鬼,與他抄的的許多古人今人的詩文能扯上關係,那麽永遠被劃為右派,就沒有片言隻字可以查究。這次運動,領導曾說過,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言必有據。可是,不劃永遠的右派行嗎?在姚令聞抄示給賴昌的過虎崗附中教員的黑名單中,永遠名列第一。這金榜第一名,賴昌等左派又怎敢放過?


    為了查找根據,仔細查閱了他保存完好的一年來的《教工生活》,他在上麵發表的文章,內容也都是根據上級的指示、學校的決定,談具體工作。如山澗溪流,澄澈清亮,即使用高倍顯微鏡,也別想從中挑剔出錙銖浮塵。隻有那篇讓人捧腹的兔子短似尾巴的《無籽西瓜》,寓意模稜,語帶譏諷,看來很有問題。可它是諷刺的是什麽?無籽就是無子,太監沒有兒子,天經地義,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有人說西瓜無子,永遠與姚令聞爸是同鄉,熟悉情況,是不是說烈士無子,諷刺姚令聞不是烈士的兒子。可是永遠即使有這層意思,姚令聞心虛,也不敢捅破這層紙,他們當然不敢說。永遠是教導主任、工會主席,學問淵博,能言善辯,沒有幾條過硬得罪狀,光憑這篇小品,怎麽能扳倒他?可聖命難違,他們隻好通宵達旦討論,才得出個不甚統一的定論:西瓜無籽,潛台詞是說太監沒有兒子,說太監沒有兒子,就是諷刺黨要斷子絕孫;大西瓜隻剩下個空殼,就是諷刺社會主義事業要垮台麽。真是惡毒至極!可剛剛得出結論後,大家又產生懷疑。有人說如今黨員的隊伍日益壯大,怎麽能說像太監沒有兒子?何況把黨比作太監,風馬牛不相及。西瓜那麽大,能供八十三萬人吃飽,怎麽能說是個空殼?說是諷刺社會主義事業,同樣有悖常理。有人說,他的《魯智深窩囊的一麵》一文,諷刺回族人吃豬肉,汙衊少數民族,挑撥民族關係。但另有人說,永遠也是回民,難道他自己諷刺自己,魯智深吃過豬肉遭妻子痛罵、鞭打,那不就是他吃過豬肉之後被妻子追打的那一幕嗎?因此這不過是搞笑而已。


    賴昌勞昆又抄了永遠的家,翻箱倒篋,在他家裏和他的辦公桌抽屜中,除了找到一些任何人也無法推倒的、像泰山一樣堅挺的政治書籍與會議記錄外,找不出他任何與反黨反社會主義有什麽瓜葛的蛛絲馬跡。於是便抄來他歷年來十五斤的筆記本,好幾名火眼金睛的左派將它逐頁置於高倍顯微鏡下,仔細辨識了一個星期,除了鮮紅的領導報告的會議記錄和也稱得上亮紅的具體工作計劃與學校工作成績的總計之外,全是學習物理、數學的習題,他們總不能將數學物理公式、拉丁字母、阿拉伯數字統統說成反黨的證據。黔驢技窮,最後隻好勒令永遠進反省室寫檢討。憑藉他寫的檢討材料定為右派,人們稱他作檢討右派。


    他們拿不定主意,就向姚令聞匯報。辦公室裏、公共場所,人多耳雜,不好說話,他們就約他到怡情旅社的一間包房裏去。公家買單,酒足肉飽之後,賴昌向姚令聞專門匯報了他們對《無籽西瓜》及《花和尚窩囊的一麵》的分析。一提及《無籽西瓜》這篇文章,姚令聞就恨得咬牙切齒,因為這是在掘他的祖墳。據他母親說,烈士姚傑是地下黨員,與他媽是同鄉。當年姚傑在省城求學,一品人才,他媽在省花鼓劇團學唱戲,曾經熱戀過他。可是由於他窮酸,又參加了**,走上了要掉腦袋的革命路,她才離開了他。一九三零年,他媽將機密泄露給與她新相好的gmd的特務頭子,——姚令聞的生父曾誌。姚傑被捕後,在獄中,不屈不擾地與gmd進行鬥爭,最後喋血省城。解放後參加工作,姚令聞填寫檔案時,移花接木,說自己是姚傑的遺腹子;另一位烈士是他的繼父魏師傅,也是地下黨員。昆陽解放前夕,魏師傅為了保衛發電廠免遭gmd的破壞,率領工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抗gmd的軍警帶電的警棍與呼嘯的子彈,壯烈地倒在血泊裏。兩個烈士的雙重光環是他姚令聞今後入黨、提幹、升遷的政治資本,是他的命根子。解放後有人懷疑,他不敢與人理論。因為他深知自己的底細,他出生在姚傑犧牲了一年之後,而他母親也一直要他喊曾誌作爸爸,他的名字還是曾誌給他取的。可曾誌家裏還有個有頭有臉的老婆,她便隻能做露水妻子,一直沒有去過曾家。當年曾誌曾目睹民政府腐敗,看到**在革命力量十損八九的情況下,從血泊中爬起來了,將武裝鬥爭的星星之火,燒遍全國,形成了燎原之勢,他覺得gmd與**誰勝誰負,還難以逆料。這樣,曾誌腳踩兩隻船,覺得暫時讓兒子跟著**的死鬼姓姚是上策。將來,如果**得了天下,姚令聞是烈士的兒子,就進入了紅色保險箱;如果gmd消滅了**,坐穩了天下,他再讓兒子改過來姓曾也不遲。抗日戰爭中,省城淪陷後,曾誌把他們母子神秘地送到昆陽,留下一筆錢,就離開了。此後多年,有如斷線的風箏,杳無音信。他母親無依無靠,經人介紹,與昆陽電廠工人魏師傅結了婚。解放前夕,為了阻止和平解放,曾誌又奉命來到了昆陽。在殺害了長風、殺害了魏師傅,殺害了許許多多的**員和革命群眾之後,飛往重慶,逃到香港去了。解放後,為了掩人耳目,她媽又幾次帶領他回鄉探望姚傑的父母親。此後,姚母就說姚令聞是烈士的兒子,姚傑烈士的父親去世時,她還帶著他回去以親孫子的身份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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