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漫天的歡娛彩雲,即刻被一陣狂風捲走。柳沛雲釜底抽薪,悄悄退兵,果斷地把那隻冰涼的腳抽走了,他的腳便踏在髒兮兮的地上。他分明地覺察到腳掌下有塊地方粘粘糊糊,濕漉漉的。糟糕!大概是下午他吐的那口濃痰沒有掃掉。他再看了她一眼,紅雲全沒了,臉上滿布著烏雲。他想,暴風雨就要來了,災難就要降臨,他隻能硬著頭皮去承受了。他翻著眼珠不無恐懼地又瞟了瞟她的臉,還好,此時她的麵上憤怒的壓城黑雲又散了,僅僅留下了一層微慍的朦朧煙霧,看來她並未完全鄙棄他。他想,也許是她初覺驚嚇,繼而心喜,接受了他。他本來還想再將自己的腳再踏到她的腳上去試試,可是靠近她的這隻腳粘上了痰,而另一隻腳又離她的腳太遠,踏不到。有什麽辦法,他隻好自認倒黴,望洋興長嘆,懨懨生悶氣。他深深地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改正隨地吐痰的壞毛病。


    一計初成,他得到了極大地鼓舞了。他乜斜著柳姑娘,肚裏翻滾著壞水,另一種妙計便隨之而生。他想,同坐一張桌子看一看,這隻是「望梅」,根本止不了「渴」。單站在門外,從門縫裏望望,不能升堂入室,有什麽用?膽小如鼠是辦不成大事好事的,要做男女之間的雲雨夢,沒有登徒子包天的色膽,根本辦不成。隻有那些人老珠黃的妓女,對於憨厚無用的男人,才會投懷送抱,哪個貌美的黃花閨女,會敞開懷抱,去擁抱一個萍水相逢的不速之客?他對她非禮,她不使氣動怒,就意味著她已默默地接受了愛神之箭。如果再進一步,你半推,她會半就,進而也許還會半喜,這樣,這好事不就成了麽?他想,他得想個巧妙的辦法,拴住她的心,不失時機地拽著這隻鴨子,將它煮熟,決不能讓它飛掉。


    這個晚上,他像具死屍,直挺挺地挺著,可腦海裏卻波濤洶湧,直到雄雞三唱,才迷迷糊糊入夢鄉。此後,他輾轉反側,冥思苦想了好幾個通宵,鐵樹開花,他終於想出了個暗度陳倉的辦法來了。他慶幸自己腦子機靈點子多,興奮得沒法再睡,即刻披衣起床,健步出門,迎著初升的太陽,如雞啄米似的得意地點著頭,會心地笑了。


    第四章午宴說夢(中) 4賴昌黑心鑽窗眼,尚文定計懲色狼1


    中秋的晚上,尚文將一張桌子搬到月下,把買來六個月餅放在桌上;柳沛雲提了一壺熱茶,呼大家品茶賞月。白天,尚文和柳沛雲都回家和親人一道過節,尚文邀賴昌去他家,他不去,他隻想柳沛雲邀他。可她一聲不吭,他隻好一個人形單影隻,留在學校,品嚐孤獨。他割了一斤好肉,買了一瓶烈酒,中午喝得醺醺醉,晚餐又喝了個醉醺醺。來到月下桌前,還好似騰雲駕霧,對遠在九天的那輪浩月,他哪有心情賞玩!他一雙直勾勾的眼睛,怏怏地隨著柳沛雲轉。月餅是什麽味,熱茶香不香,他如同嚼蠟,似喝涼水。他一心想的是,這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千萬別錯過了。


    品茶賞月歸寢後,賴昌腦子裏還是騰雲駕霧。但此刻他已不是醉酒,而是癡情。他曾看過花鼓戲《西廂記》,張生待月西廂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不會作詩,但月下呆在她窗前,他能做到;雖說不上自己巧舌如簧,但他一定能如今晚的朗月一般,準確無誤地表達自己對她的無限的愛慕。如果她半推,他就半就,破窗而入,續完雲雨好夢,鴨子煮熟了,以後就不擔心它飛走。然後他再請個紅娘牽牽線,百年的好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他周密地思索了幾遍,覺得滴水不漏。賴昌是個偉大的知行合一的理論家,他一旦想停當了,便立即行動。他試探地喊了兩聲尚文老師,尚文翻了個身,仍舊鼾聲如雷。時不我待,機會難再,他立即披衣起床,掩戶出門。他的裝束仍如白天一樣,像個標準的體育教員。明月如霜,好風如水,陣陣的涼氣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寒噤。他想回房再一穿件衣,又怕驚醒了尚文,何況這還有損於他視為生命的最標緻的白天鵝形象。他想,她的前門,一定緊鎖著,破門而入,必然驚動尚文,那樣就會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據他偵察了解的情況,柳沛雲房間的後窗,風雨經年頻頻侵蝕,兩扇鏤花木格子窗戶之間的縫隙已經很寬,用釘子隨便撥幾下窗閂,窗門就能打開。他拿著事先準備好的長釘子,咬緊咯咯磕碰的牙齒,延頸弓背,貓手躡腳,穿過前幢教學樓的過道,向柳沛雲住的房間後麵的鏤花窗走去。廂房後有一行枝繁葉茂的桂樹,朗月從枝葉的縫隙間漏下晃動如花的影子,陣陣襲來桂花的清香,他覺得自己仿佛繞過了吳剛,攀上桂樹,可以破窗飛入廣寒宮,與嫦娥一道,恣意顛倒巫山雲雨,……


    賴昌出門的時候,尚文其實並沒有入睡。他想,這傢夥也太不像話,工作稀裏糊塗,專門走歪門邪道。如今癩蛤蟆居然想吃天鵝肉,打起柳老師的主意來。他採用如此下三爛的手段,一定會把學校弄得亂糟糟的。現在是抓住他亂性違紀的充分確鑿的證據、好好教訓他的時候了。他故意裝作翻身打鼾,使賴昌放鬆警惕,疏於防備。賴昌出門後,尚文也立即快步跟上去。他繞過後幢教學樓,順手抓了幾把沙土,塞進褲兜裏。憑藉桂樹影子的蔭蔽,迅速轉到周沛雲房間的窗後,爬到一棵桂樹上,隱藏在茂密的枝葉中,雙目緊緊盯著鏤花窗欞。


    近了,近了!如偷雞賊一般,那伸頸如鴨、弓背如蝦的影子近了。這個影子溜到窗後,就迫不及待地把事先準備好的長釘子插入窗縫,使勁地撥動窗戶的閂子,可是老撥不動。尚文先是想撒把沙子,嚇他一下,然後跳下去逮住他。但是他隨即又想到,這樣短兵相接,事態擴大,使賴昌的醜惡麵目曝露無遺,今後他如何麵對學生?同時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也會弄得很僵,不利於學校的工作,還是先嚇嚇他吧。尚文就先撒出一把沙子。唰唰唰唰,沙子像急雨一般,打到賴昌的頭上。頓時,賴昌的毛髮一根根都豎起來了,整個身子好像被鐵箍緊緊地箍著,氣都不能出;又像莫名其妙地被人當頭潑了一桶冰水,他即刻墜落到冰窟中,寒徹骨髓。可他周身又冒冷汗,衣褲全濕透了,沒剩一根幹紗。叮噹,長釘掉到地上;後退一步,一隻腳虛踩到屋簷溝裏。啪嗒,如一截粗木倒下,他重重地跌倒在地。小腿的當麵骨,被磚砌的屋簷溝的方棱嚴重地擦去了皮,如刀割火燒。唰唰,唰唰,沙子又如一陣急雨,劈頭蓋腦。他被打得暈頭轉向,魂魄早已飛上了九霄,頭腦似乎就要爆炸。他惶恐地想到,莫非這裏有鬼?他仰望了一眼道旁的桂花樹,再也聞不到那陣陣襲來的桂花香了,隻覺得棵棵桂樹都是高與天齊的披頭散髮、巨眼圓睜的魔鬼,那晃動的長枝條的怪異的影子,正是它的有如勾的帶血利爪的長臂。那隻隻魔爪齊刷刷地向他伸來,揪住了他的頭髮,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塊塊地在撕他的肉。他下意識地爬起來沒命地跑,可沒跑幾步,踩在一顆石子上,石子一滾,一個趔趄,又是啪噠一聲,跌倒了,頭重重地碰在道旁一棵樹的樹幹上。鑽心的疼痛幾乎讓他暈過去,身子好像散了架,一動也不能動。他拚命掙紮起來,趔趔趄趄,一步一回頭,驚恐萬狀地向前挪著步。繞過前麵的教室,好不容易才回到臥室門前,他猛力推門進去,一個嘴啃泥仆倒在地上。爬起來,他的心也還在擂鼓似的狂跳,但見尚文仍然鼾聲雷鳴,他懸著的心總算著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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