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邊的男士,鋼筋鐵骨,像座高入雲表的塔,肌肉股股凸現,像頭壯實的牛。可這可敬可愛的教授啊,平日呀,頭髮雜亂如鳥窩,上課衣袖當抹布,紐扣上下不對齊,常穿皮鞋不著襪。真正是個如別人訕笑的不修邊幅的孔乙己。可今天呀,河水流上了坡,燈草打破鍋,竟打扮得如此標緻。黃頂白舌的太陽帽,雪白的襯衣花領帶,黧黑的西褲白球鞋:儼然是個刻意打扮的一流網球運動員。他心裏怪怪的,癢癢的,好象貓戲老鼠,兩個爪子在頻頻地搔,輕輕地抓。他隻想悄悄地多瞟瞟左邊醉心的人兒,隻想和她多說幾句甜蜜的話。可頭還沒偏過來,臉上就火燒,心鼓就亂敲,話兒就像膽小的老鼠,未鑽出齒縫唇洞見到了貓,趕緊折回洞內深藏不出來。他掉頭望江水,隨手摺枝柳條兒使勁搖。這光景真有點兒像古代可愛的田園詩人陶淵明,他一心一意摘采東籬菊,可兩眼卻悠悠望著南山鳥。這可敬可愛的教授啊,能用懸河利刃似的口舌,把如枯樹似的甲骨文說得長出綠枝,綻開新花,可麵對這世間罕有的奇葩,卻心不敢旁騖,舌結口緘,竟成了千真萬確的枯木,實實在在的呆雁。他隻想她能汩汩地說出他心裏想要聽到的一切,可此時她竟如此羞羞答答,還不如冰封的水下的幽咽流泉,連淙淙汨汨的聲音都沒啦。這帶雨含苞的荷花就是長芳,這舌結口緘的呆雁就是洪鷁。


    玫瑰花兒仍然顫顫裊裊,柳枝兒依舊使勁地晃搖,他們的心兒都在打鼓似的狂跳。可他們就都像含枚不能嘶鳴的馬,隻好甜甜蜜蜜循著林蔭道,繼續款款地往前慢慢地悠。他們心裏都在默念著,過了這株樹,走近那叢花,就要掏出自己兩年來珍藏在心底的話。可是過了那株樹,傍著那叢花,各自那顆突突的心驟然竄出來,牢牢堵塞了喉嚨,氣都出不來,哪裏還能說出半句話。繼續款款走,心裏盪鞦韆。他們走得很慢很慢,但不知什麽原因,還覺得走快了,一條長長的林蔭道,頃刻之間就走到了盡頭,前邊便是沒遮攔的車水馬龍的寬闊的街道。狗急能跳牆,久蓄的洪水也會決堤潰壩,他們的心堵急了,自然就會衝出要說的話。不過,飢不擇食,逃不擇路,說出的往往又是口、心不一的風馬牛。洪鷁見快要走出林蔭道,連忙丟下手執的柳枝,鼓起十二分的勇氣說:


    「長川,長川,你慢點走,慢點走。我想,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長芳即刻停住腳步回過頭,仰望著他的那射出企盼的光芒的雙眼,切望他的嘴裏能似噴泉噴灑出一股甘霖,來滋潤她久旱荒蕪的心田!她也鼓起十二分的勇氣,使出十二分的柔情,但還是那麽羞羞怯怯地說:


    「洪教授,您說,您說。您的話最中我的意,最貼我的心,我愛聽,最愛聽!」說完,她覺得顏麵似火燒,像含羞草被觸動了一下那樣,即刻低下了頭。


    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17真傳達假演跛追戲,玫瑰女挑逗撚柳郎 3


    長芳溫情脈脈的話語,是江南晴日的春風,是如鏡水麵的漣漪,是洪鷁從未識麵的愛情的絲綿。他心中即刻颳起了愛的風暴,掀起了愛的狂濤。他的思維小舟似乎經不起這風浪的顛簸,頃刻就要頃覆,他根本忘記了他的小船要駛向何方。他倒吸了口氣,離題萬裏,信口開河地說:


    「長川啊,這個,長川嘛。我說啊,你長川這個名字嘛,太野!用以名歌大江東去的關西大漢,能顯出幾分豪爽,用以作花季少女的芳名,殊欠秀雅。你說,是嗎?」


    其實洪鷁隻是為了打破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不過既然開始說話,氣氛就活躍得多。長川仄低著頭,乜斜著他,嫵媚地一笑,就著他說的話題往下說:


    「對!你說得對。女孩子用這名字,的確很粗俗。洪教授啊,那就請您為挑個秀雅的名字,使我這個東施,也能效顰西施,頻添幾分秀色。」


    洪鷁見長川姿容婉麗而又柔情似水,就像喝了滿滿的一杯茅台,熱血頭上湧,濃情心底生。長期來,他那鏽跡斑斑的思維機器裏,注進了愛情的潤滑油,消除了剛才十分尷尬的磨擦,才又快速轉動起來。他眉目開始傳情,臉上現出微笑。往日旁徵博引、談笑風生的翩翩的學者風度,才又再度出現。他十分詼諧地說:


    「長川啊,你的名字與你哥的名字長風對換一下正好。『風』,風光、風采、風韻,多麽富有詩意。而『川』嘛,有兩種解釋,『一馬平川』的『川』是平原。平原廣袤,任你馳騁,英雄有用武之地。所以屈子名『平』字『原』。你哥用上,能顯出男子的奇偉,英武,而你用它,女性特有的秀美,就喪失殆盡。好像將一株嬌美的名花,錯植在沙漠裏,大煞風景,多麽可惜。當然,『川』還可以解釋為河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句中的『川』,就是這個意思,隻是一般人對這種解釋比較陌生。『春來江水綠如藍』綠水更能顯現女性的柔情。循這層雅意,我贈給你一個名字曰『芳』。崔顥《登黃鶴樓》詩中有句:『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把『川』與『洲』連在一起,我就叫你『長芳』,字『芳洲』。麗日當空時,滾滾滔滔的長江裏,浮現出一個『芳草萋萋』的綠洲,多麽富有詩情畫意!雅號麽,那就叫『天涯芳草』,你看行嗎?」


    「點石成金,一個詞義陳舊的名字,經您一點釋,就產生了新意。今後您就叫我『芳芳』或者『芳洲』吧。」長川揚頭嫣然格格一笑,炯炯的目光像特強的磁力線,緊緊地栓住了洪鷁以往的那顆冷鐵似的心。讓他的心頭顫顫裊裊,一時癢,一時麻,一時熱;臉上滾燙滾燙,一時紅,一時白,一時又傳電。她暗暗地察覺到自己投去的『木瓜』,得到了『瓊瑤』的回報。她已得了隴,可以『望蜀』了。便嘟著嘴,挑逗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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