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啊,你是野牛,我是劣馬;你錯半斤,我錯八兩,彼此彼此,誰都不欠誰的。隻是我們都欠了黨和人民的帳,我們隻有加倍努力工作來償還。快把免職令給我,洪老這案子還是由你來審。實事求是,沒問題,還洪老以清白;有問題,查清了,他也會心服口服。一句話,重證據,輕口供,嚴禁逼供信。」他又轉身麵向洪老師,「洪老師,關於這件綠地白梅花旗袍,您是不是可以向老梁說明白?」


    洪鷁聽說要他說清旗袍的事,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渾身戰慄著,嘴唇不停地顫動,極度的悲痛折磨著他。他哽哽咽咽地訴說著:


    「老成啊!不是我說不清,而是我不想說。這傷心的往事早已被我埋入心靈的墳墓,我不願意掘墓開棺,讓那些有惡意的或者無惡意的閑人,來褻瀆這永遠散發著芬芳的木乃伊,甚至讓那些懷有敵意的蟊賊來鞭屍,並因此而傷害那純真聖潔的心靈。我沒有別的辦法說清自己的淒楚而又複雜的情懷,我隻好用那我們都不相信的古老的方法,來表白我此時的心跡。」說著,他鄭重地舉起右手,像莊嚴地發誓那樣,說,「我當著天鄭重地說,這綠地白梅花旗袍以及穿這旗袍的人,都與長風同誌的遇害,沒有絲毫關係。如果此話不實,我甘遭天打五雷轟。我切望組織查出另一個穿綠地白梅花旗袍,而又出賣了長風同誌的女人來。如果查不出來,我情願違心地自認自己是**。我已是被黃土壅埋了大半截的人,又無子女,是革命還是**,對我個人來說,都沒有意義。我是不是**,那就請組織認定吧。」說完,他不禁忘無所以,傷心地慟哭起來。


    成大山去年還在地區人代會上見過洪老師,才一年,他頭髮蒼白了,原來紅胖的臉已黑瘦不堪,直挺挺的背駝了,似乎矮了一大截。嚴酷的歲月像風暴雷霆摧殘著人,瞬息就變得不可認識。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潸潸淚下。梁大膽也深深被感動了。他深恨自己行事鹵莽,讓這個垂暮可憐的人,受到不應有的傷害。他鼻酸心楚,熱淚盈眶,十分激動地說:


    「洪老師,不想說就不說吧,哪個沒有點不想說的傷心的事。經歷了這次折騰,您老說的我信得過。成縣長,我的免職令還是我拿著,過去我的所作所為,確實不適宜幹公安工作。不過,洪老師這案子,還是由我來辦。我一定實事求是地進行調查,調查不清,如實地向領導匯報。現已收審了幾天,沒證據,按規定明天隻能放人。成縣長,你的意見怎樣?」


    「我還是那個意見,公安部門獨立辦案。按程序,按法律,守紀律,要實事求是,務必求得公正。一切具體事情,都由你們公安局決定。隻是你的那三杯罰酒,此後應該倒掉。如果能這樣,你應該還是一個很好的公安幹部。那免職令就當作一張廢紙,扔掉吧!」


    梁大膽立刻把那根麻繩,那碗辣椒水,還有自己的那隻打火機,通通扔到窗外的河裏去了。他感緒萬端地說:


    「成縣長,gmd反動腐朽的那一套我扔掉了,今後你給我敲響的警鍾應該長鳴,你的這張免職令就是我的工作證。說的是軟豆腐,做的才是硬鐵石。成縣長,洪老師,你們就看我的行動吧!」


    夜已深了,滴滴答答的簷水聲停了,想是已凝成了冰。打開的窗戶沒有關,寒氣的襲來,讓人戰慄,可他們心裏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成縣長關好窗戶,梁大膽熄了煤氣燈,又點燃一支蠟燭。他們分別安慰了洪老師幾句,鎖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了……


    洪老師長長地噓了口氣,覺得不再那麽奇寒難當,心情也舒暢得多了。第二天,有人送來了熱水瓶,每餐都加了一個菜。


    梁大膽也在第二天向公安局匯了報,說明查無實據,隻能放人。公安局長布置查案,原來也是出於無奈。他與洪鷁雖然隻是麵熟,無甚交情,但對他的人品聲望,以及他與地市領導的交情,都有耳聞。隻是由於上麵階級鬥爭抓得緊,地市無奈,布置下來;他也無奈,隻好布置下去。燙手的山芋,在局裏誰也不願拿。他就找來初入龍宮,不知深淺的愣頭愣腦的梁大膽,他總算是船到碼頭車到到站,好好歹歹有了個著落。誰也沒想到世道變了人變乖,梁大膽也變得膽小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像踢皮球一樣,又把自己踢過去的皮球踢回來。不過他也覺得自己應該做像條玻璃造就的溜溜滑滑的過水溝。水從左邊來,他一滴不漏放到右邊去;如今水從右邊來,他當然還是一滴不漏地放到左邊去,他可不願意讓燙手的山芋,燙了自己的手。他急如星火,立即向地區公安局匯報。地局與地委再三研究,都覺得即使查證洪鷁通過那神秘的女人出賣成風的事實屬實,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也隻是個歷史**,何況現在查無實據。他已年屆花甲,沒有什麽**活動能力,不必收監審查,交群眾監督就行。查案另外成立專案組,人就送回原單位。


    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15被圍攻狼狽逃竄,設圈套誣陷恩師1


    洪鷁因**罪被公安局收監以後,李健人原以為會判上十年八年。一盞燃油將盡、行將熄滅的燈,又怎麽能經得起風暴的襲擊?他隻要進牢門,不就等於進了鬼門關?他暗地裏慶幸,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可萬萬沒想到,才收監五天,就放出來了。好在就在這當口,右派分子的鐵案已經鑄成,那些曾經對李健人心懷不滿的人,不是已被劃為右派,就在停職反省,他們都成了驚弓之鳥,冬眠之蛙,緘口不言了。如今,洪鷁隻不過是條死泥鰍,再也掀不起巨浪。而他在昆師,真正做到了堂上一呼,堂下百諾,成了名副其實的說一不二的山大王。階級鬥爭,真是一抓就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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