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鷁見李健人凶像畢露,這才認識到他是隻披著人皮的豺狼。求他酌情循理,實事求是,與人方便,那無異於與虎謀皮。與這種黑良心的人打交道,隻能真槍對實刀,硬碰硬。於是,他的眼光也像雪亮的劍,緊緊逼著李健人,義正詞嚴地說:


    「李健人!這中間是有秘密,而且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絕密,但它是聖潔的,沒有什麽見不得陽光、不可告人的地方。這件衣是聖母瑪利亞的,是南海觀世音的,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她是我僅有的一片最聖潔的淨土,就是豁出生命,我也要捍衛她!我怎麽會把她的奧秘,說給你們這些卑鄙齷齪的小人聽。」說時,他便猛撲過去,想搶回這隻箱子及衣物。胡潔使勁將他一推,箱子沒有搶到,凳子絆了一下,洪鷁頭先點地,重重地跌倒,額頭血流如注。胡潔反而恣意笑著諷刺他:


    「這,這老東西還說是,是什麽聖,聖母,菩,菩薩。原來是他什麽都不是,是隻吃,吃人的老虎。洪鷁,我,我問你,你,你幾十年來,一,一條光棍,怎麽會,會有女人的衣,衣服?不幹不淨,還說是,是什麽淨,淨土,真是,真是活見鬼!」


    「哈哈,哈哈!一條光棍,一件女人衣,還說是什麽聖母瑪利亞、觀世音菩薩的。哈哈,哈哈……」


    不過,也有幾個年輕人頗有微詞,他們提醒胡潔:


    「胡潔,他是你的老師,年紀大了,你怎麽能拳打腳踢,下手這麽重?這不要他的命!」


    「什麽?下,下手太重?你知道嗎?對,對敵人的仁,仁慈,就是對,對人民的犯罪!你,你的屁股歪,歪到哪裏去了!」胡潔回過頭來,橫睜怒目,厲聲斥責道。


    「好啦好啦,不要爭吵了,還不快點收拾東西走!」李健人大聲命令說。


    聽到李健人的命令,爭吵遽然止住了。胡潔立即把散亂的攤在桌上的綠地白梅花旗袍、假髮、化妝品,胡亂的塞進手提小皮箱。哄的一聲,他們笑笑鬧鬧地走出了門。


    洪鷁老師痛苦地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走到門口,倚門向遠方望去,地上,雪水正在凝成堅冰,寒氣襲人;天邊,紅日正墜入山後,黑夜即將降臨。他緘默不語,臉色蒼白,心裏空空蕩蕩的。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觸景生情,驟然,毛主席的這兩句詩,梗塞在他的心間。


    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13梁大膽敬上「三杯酒」,洪教授受盡千般罪1


    從洪鷁老師被抄家的當晚開始,李健人一方麵加班加點,開足馬力,整材料,一方麵又大會小會不停地呼叫,開足他如今已經完全控製了的推土機的馬力,著手剷平洪鷁這座峭壁堅岩構成的山。嘯傲山林的老虎,平常,人們即使在言談之間提及,也會震恐變色;可關在動物園的鐵籠裏,連最膽怯的小孩都敢於毫不在意地嬉笑著向它投擲石子,如果管理人員不幹涉的話。上天亂雲飛度,大海凶潮迭起,世界麵目全非,泰山北鬥,在昆師瞬間變成了茅坑裏的石頭。被抄家後的洪鷁,已被人們視為關在籠子裏的待斃的老虎,誰都可以戲弄笑罵。李健人及他手下的武大郎們,認為機會來了,都裝怯作勇,聲嘶力竭地與「虎」奮鬥,以使自己頭上能顯現出前所未有的英雄的光環。何況他們在打過死老虎之後,還能以勝利者身份,從中分到一杯羹,謀到一寸皮,怎麽不叫他們快意呢?因此,他們泄十倍之仇恨,逞百倍之瘋狂,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因白梅花旗袍而引發的出賣長風的**案件,如今落到了洪鷁的頭上,大家都認為,洪鷁的**鐵案已經鑄成。那些被認為在鳴放中放了毒箭,現已被打成右派,已經關進籠子的,或者目前暫時還未劃為右派、而即將被劃為右派的,即將被關進籠子,滅頂之災就為期不遠的,他們百計營謀脫身,也昧著良心,挖空心思給洪鷁編造海外奇談,以祈立功贖罪。而那些比武大郎個頭矮、手腳短、向上爬的心迫切又觸摸不到登天梯的,覺得洪鷁這座山將要崩塌了,如果他能為炸毀這座山出把力,就可以攫取幾塊墊腳石,日後爬上去,也可以與武大郎平起平坐,,於是他們也助紂為虐。真是大江小河向著一個方向流,牆倒眾人推。就這樣,明槍暗箭一齊向他攢射,先把他打成兇惡如猛虎、狡猾如狐狸的**,然後連夜編織他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材料,向說申報,右派的鐵案便一朝鑄就。此後,大字報鋪天蓋地。胡潔揭發了今年開學不久,他給洪鷁送木炭時,洪鷁向他宣揚黨天下的謬論,胡潔給傻冬瓜代筆,揭發了洪鷁解放前霸占他家田地、把他們一家推向火坑的罪惡。此後,揭發信如雪片一樣傾瀉。接著殘酷的鬥爭如高爐猛火的煆燒,世上一切事物在這高爐中都被燒焦,變形走味。人們揭發的他的那些惡毒的言論,大大超出了六條政治標準,一夜之間,洪鷁變成了無惡不作的惡魔。比起袁世凱、蔣介石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李健人編織材料上報的同時,昆陽縣公安局的一份《十年驚天大案,一朝偵破》的案卷,送到了地委辦公室。地委書記豐滿樓眉頭緊蹙,百思不得其解。洪鷁幾十年來破家支持革命,冒死保護同誌,與黨風雨同舟,組織上一直認為他是黨外的布爾什維克,怎麽會是出賣黨、殺害革命同誌的**?何況長風是他幾十年風雨同舟的情勝兄弟的摯友諍友,長風的妹妹曾經還是他的妻子!另外,洪鷁知道的黨的秘密實在太多了。他自己來昆陽任書記,還是根據崎嶇的指示,通過他的介紹,才找到長風的。在gmd多次追捕自己的時候,他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了他。他要出賣革命,最好不過的是直接向gmd告發他豐滿樓,又何必轉彎抹腳,先告髮長風,然後讓gmd來訊問長風,逼他交出自己呢?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仔細查閱了案卷,覺得疑點甚多。那個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誰?是與他共同作案的特務?那麽,他作案以後,為什麽還要留下讓別人查案時能找到的罪證——綠地白梅花旗袍,並一直珍藏至今?是情人,這些年來自己也算得上是他的至交。他們無話不談,怎麽這個女人,這件綠地白梅花旗袍,他卻隻字也未提及?莫非他心中隱藏重大的秘密?另外,這神秘的綠地白梅花旗袍,是隻有他豐滿樓及過去調查此案的主要負責人才知道的絕密,別人怎麽能夠知道?而且這個人又知道這件衣服藏在洪鷁那裏,豈不更為蹊蹺。不過,他又想到,也許這女人是他摯愛的情侶,他們之間有著太多太多的傷心往事。雖然他們永遠分離了,但情思還是牽牽結結,還像肉眼看不見的銀樣的細鋼絲,緊緊地拴在一起,而這件綠地白梅花旗袍,就是他們之間的斬不斷的情緣的標誌。也許在明月如霜`好風似水的靜夜,洪鷁還會小心翼翼地拿出這件衣來,輕輕地輕輕地撫摸,好像在再與情人親吻。正像法國《安吉堡的磨工》一書中的寫的嘉科西爹爹,在月下拿出過去他從王宮裏搶出來的、如今罐裝藏起來不敢使用的金路易,輕輕地摩挲,輕輕地磨挲,覺得這是一種超越時空的享受。對於善良的人的這一併無惡意的不便啟齒的難言之隱,應該讓它有適當存在的空間,何必這麽苦苦窮追不捨呢?但既而他又自笑,麵對著這麽個嚴肅的政治問題,一個**人怎麽能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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