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的正在受難的俄羅斯“同黨”托洛茨基,他的責問更是不客氣了:


    直至獨裁這把利刃傷害到他自己,才想到黨、工會和各級蘇維埃要民主,要選舉自由,然而太晚了。


    蒙塵獨秀峰——祭陳獨秀(16)


    (“無產階級獨裁”)即黨的獨裁,結果也隻能是領袖獨裁。任何獨裁製都和殘暴、蒙蔽、欺騙、貪汙、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離的。


    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有《離騷》。困厄中的陳獨秀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光,沒有放棄他對真理的追求!他極為深刻地說出:列寧、托洛茨基都包括在內的蘇共領袖們所奉行的“布爾什維克並非馬克思主義,乃是俄國激進的小資產階級亦即法國布朗基主義”,他要重新估計“布爾什維克的橫暴、欺詐等罪惡”“與馬恩之不同”!驕傲地稱“我隻注重我自己獨立的思想,不遷就任何人的意見”的陳獨秀,留給了中國一份怎樣寶貴的政治遺產啊!故人雖乘黃鶴去,但縱觀中國的曲折發展史,哪一步沒在印證著這位先哲的偉大與超然?大哉!這位“終身的反對派”!這位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偉大預言家!這位在世界思想史都將留有英名的東方探索者!


    站在陳獨秀墓前,我忽然想起死者的一位故友,想起他的那位故友,身後被冠上的那一大串燦爛的頭銜,稱之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他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他是“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逐一套試,毛澤東追授給魯迅的每一頂桂冠,也許讓陳獨秀那顆大腦袋戴上更為合適。長期以來,黨史上“揚李貶陳”,新文化運動上“拔魯抑陳”。被捧上天的是別人,被踩入地底下的總是陳獨秀!這是對歷史真實的多大的歪曲啊!不知群兒愚,何用故謗傷?豈不知天堂裏的李大釗、魯迅也會為深陷地獄裏的故友的遭際而感到悲哀!


    懷著對黃土裏的亡靈的深深的敬意,我們離開了林業村。車過依舊蒙著濃塵的獨秀峰時,我突然走了神兒。我記起美國的那座刻著四位總統頭像的名山。是呀,我們中國的獨秀峰,不也是一座雕塑山?一座理應比大洋彼岸的那座山


    更為傳神的人像山?讓你不得不仰望的巔頂,自然是他的有稜有角的頭顱;紮根於長江之畔沃土中的整個山體,就是其偉岸的身軀。向陽的峭壁是天然的豐碑,就刻上他在獄中愛給求墨者題寫的另一副對聯吧:


    海底亂塵終有日,山頭化石豈無時?


    至於落款,就用他曾喜歡用的一個筆名吧——d.s,因為這既是“獨秀”兩個字的英語縮寫字母,也是他所崇尚的“德先生”與“賽先生”的標識!德謨克拉西(democracy),民主;賽因斯(science),科學。總有一天,所有的中國人都會習慣這兩個由陳獨秀先生率先舶來的西方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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