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達有著他所熟悉的種種缺點——急躁易怒、輕浮淺薄——這卻是二十五年來一直使他成為一個幸福的人的那個羅達,帕格心裏這樣想。她嫵媚、能幹、精力充沛,對男人的殷勤周到,極其溫柔,能夠激起他們的熱情;她迷住了柯比和彼得斯,並且能迷住和她年齡相仿的任何男人。出了什麽事啦?他幹嗎要把她攆走?是什麽事這麽無法挽回呢?很早以前,他就麵對著這一事實;戰爭造成了她和柯比的私通,這是一場世界大變動中的個人災難。就連西姆-安德森也不顧梅德琳的過去,很幸福地開始了一種新生活。


    答覆始終是不變的。他不再愛羅達了。他已經不再喜歡她了。這一點他毫無辦法。這跟寬恕壓根兒沒有關係。他早已寬恕她了。但是一股生氣蓬勃的活力如今使西姆-安德森和梅德琳結合到了一起,而羅達卻割斷了他們婚姻的那股活力。他們之間的活力幹枯、死亡了。有些人的婚姻經歷了一次不貞行為之後還繼續下去,但是他們的婚姻卻沒有。由於回想到故世的兒子,他曾經準備維持下去,不過讓羅達去跟一個愛她的人共同生活,那樣比較好些。她跟彼得斯發生了糾紛這一點,隻使他很憐憫她。


    “好吃極了的餡餅。”帕格說。


    “謝謝你,好心腸的先生,你知道接下來我有什麽提議嗎?我提議上花園裏去喝咖啡和阿馬納克酒,就是這麽回事。所有的蝴蝶花全盛開啦;那股香味兒簡直妙不可言。”


    “你有點兒醉了。”


    羅達花了兩三年時間才在這片荒蕪的四分之一英畝的地上把野草除掉,重新種好花木。現在,它是用磚牆圍起的一個五色繽紛、芳香撲鼻的幽靜角落,中央是她花了相當代價造起的一座淙淙作聲、水花飛濺的小噴水池。這時候,她把咖啡壺等拿到外麵有座墊的躺椅之間一張鍛鐵桌子上;帕格拿著那瓶阿馬納克酒和酒杯。


    “你知道嗎,”他們坐定後,她說,“拜倫來了一封信。在剛才那陣興奮中,我完全忘了。他很好。隻寫了一頁。”


    “有什麽重要的消息嗎?”帕格極力不讓自己的嗓音裏流露出寬慰的意味。


    “唔,第一次巡邏很成功。他取得了指揮作戰的資格。你知道拜倫的脾氣。他的話從來不多。”


    “他獲得了青銅勳章嗎?”


    “一句也沒提。他就為娜塔麗不住地擔憂發愁。請我們把得到的隨便什麽消息都打電報告訴他。”


    帕格坐在那兒瞪眼望著花床。在昏暗下去的光線裏,花兒的色彩漸漸失去了光澤。一絲清風從不停地擺動的蝴蝶花那兒吹拂過一陣濃鬱的香味來。“咱們該再打個電話給國務院。”


    “我今兒打過啦。丹麥紅十字會這就要去參觀特萊西恩施塔特,也許會有什麽話傳遞過來。”


    帕格這時感覺到光陰好像出了差錯,自己正重新經歷著一個過去的場麵。他認識到,羅達所講的“你知道嗎,拜倫來了一封信”激起了他的這種感覺。戰前,他們也曾在朦朧的暮色中這樣坐著喝阿馬納克酒,就是在普瑞柏爾海軍上將把駐柏林的海軍武官職位派給他的那天。“你知道嗎,拜倫來了一封信。”羅達曾經這麽說。他當時也同樣感到寬慰,因為他們好幾個月都沒收到他的信了。那是他提到娜塔麗的第一封信。那天,華倫宣稱,他遞上了參加飛行訓練的申請。那天,梅德琳曾經想不去上課,到紐約去,他好不容易才攔住了她。現在回顧起來,那天真是一個轉折點。


    “羅達,我不是說過,要把我跟彼得斯的隨便什麽私人談話全告訴你。”


    “是呀?”羅達坐起身來。


    “我們談過一點兒。”


    她喝了一大口白蘭地。“說下去。”


    帕格就把在火車上黑暗的包房裏的那番談話敘說了一遍。羅達不斷神經質地呷上一口白蘭地。等他說到彼得斯安靜下去,打起鼾來時,她才籲了一口氣。“嗨!你這人真好,”她說,“我也正指望你這樣,帕格。謝謝你,願上帝降福給你。”


    “事情並沒就此結束,羅。”


    她睜大眼睛盯著她丈夫,在朦朧的光線中她的臉色顯得蒼白、緊張。“你不是說他睡著了。”


    “是呀。我很早就醒了,悄悄走出房去吃點兒早餐。侍者給我送上來桔子汁。就在這時,你的陸軍上校也來啦,臉颳得很幹淨,穿著得齊齊整整,他跟我一塊兒坐下。餐車上那時候就我們兩個人。他要了一杯咖啡,接下去馬上就說——態度很嚴肅、很安詳——‘我猜昨兒晚上你在柯比博士的問題上是不樂意直接回答我。’”


    “啊呀,上帝。你怎麽說呢?”


    “噯,我事先一點兒沒料到,你知道。我於是說:‘我還能怎樣更坦率一點兒呢?’總是一句這樣的話。接下去,他這樣回答我——我竭力就引用他的原話——‘我並不想來盤問你,帕格。我也不想要拋棄羅達。不過我認為我應該知道實際的情況。一場婚姻不應該以撒謊開始。如果你有機會把這話告訴羅達,請你就這樣告訴她。這樣也許可以有助於打消猜疑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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