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麵臨的最終危險就是被遣送到奧斯威辛那個神秘可怕的集中營。那樣,我脖子上的套索就會幹幹脆脆一下子收緊。但是,我們在這個小小星球上的偶然生存,不會按照這樣一種富於藝術性的格局進行——這一想法確實給我不少慰藉——況且,我們和奧斯威辛之間遠隔著一個大陸,而離西班牙和安全卻隻有三十英裏路程。我依然相信,我們最後一定會回到家裏;大難當前,最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保持希望,提高警惕,準備在必要時擊敗那些官吏和畜生,這需要勇氣。


    娜塔麗和她的孩子本來曾有機會逃走,但是由於她在關鍵時刻缺乏勇氣,結果也陷入困境。我曾以非常激烈的措詞寫下一篇日記,記敘拜倫的突然來訪,以及它的可悲結局。由於我的關係,娜塔麗和她的孩子如今落在這樣一個日益險惡的可悲境遇,我為此感到的內疚更加深了我對娜塔麗的氣惱。她一直不許我表白我的內疚,她總是打斷我的話,說她是個大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對我毫無怨恨之意。


    現在,我們處於德國人的監督和控製之下已有一個星期了;我雖然依舊念念不忘,娜塔麗本該趁著那次機會,跟隨拜倫一道離開,但是與此同時,我又更加能夠理解為什麽她不願那樣做。沒有合法的證件,萬一落入那些狼心狗肺的傢夥手中,那將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對待他們的看押對象,任何警察都必須多少擺出一副嚴肅、敵視、冷酷的麵孔;既要執行命令,他們就不得不抑製住同情之心。過去兩年之中,凡是與我打過交道的義大利警察或是法國警察——就此而言,還有一些美國領事——統統毫無可愛之處。


    但是這些德國人則不一樣。命令看來並不僅僅指導他們的行動,命令好似完全占據了他們的靈魂,不論他們的麵孔或是他們的眼睛,都已容不下哪怕是一絲一毫的人情理性。他們是牧主,我們是牲畜;或者,他們是蟻兵,我們是蚜蟲。命令切斷了我們之間的一切關係。一切。這真令人駭異。確實,他們那種冷酷空虛的表情叫我毛骨悚然。我知道,上層人物裏有那麽一兩個“正派人”(蓋瑟的說法),但是我這次並未碰上。我以前也曾結識過一些德國的“正派人”。而在這裏,你隻能看到條頓民族的另一副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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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6節 陰沉的德國影子 字數: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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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塔麗很可以跟著拜倫去冒一次險;像他那樣機智勇敢的年輕人實在少見,再說他還有特別外交證件。隻消猛然一下衝過火焰,也就萬事大吉。如果她還是昔日的娜塔麗,或許她會這麽做,但是她卻為了孩子而畏縮起來。詹姆斯-蓋瑟依然堅持(隻不過,隨著時日的消逝,他的自信也逐漸減弱),他對她的勸告是對的,最後的結局還是會不成問題的。我覺得他現在也開始懷疑起來。昨天夜裏,在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踏著雪地去參加午夜彌撒的路上,我和他又把這件事情談了一遍。他堅持說,德國人因為要在這場交易中盡可能不使他們的間諜暴露身份,所以不論現在還是以後,不論是對誰的證件,他們都不會過於仔細地檢查。娜塔麗、路易斯,還有我,不過是三個有熱氣的活人,或許能換到十五名德國佬。能這樣,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他們不會再另生枝節。


    他認為重要的是,我應該把身份隱瞞到底。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是和級別較低的法國人和德國人打交道,幾年之內,他們之中誰也不會看什麽書,更不用說我的書。他說證明我記者身份的證件不會發生問題,那些警察官誰也沒發現我是什麽“名流”,或者是什麽重要人物,也沒發現我是猶太人。考慮到這一點,他打消了有人提出的要我給旅館裏的人作一次講座的建議。為了消磨時間,合眾社的一名記者正在加利亞旅館張羅一組演講。他給我出的題目是耶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幾天前的事,要不是吉姆-蓋瑟否決了這一建議,我是很可能會同意的。


    但是,自從我經歷了那次午夜彌撒以後,我是無論如何——即使回到美國以後,即使有人出大價錢——也不會再以耶穌為題來作宣講了。我的內心已經開始發生變化,至於這是一種什麽變化,我還需要進一步探索。最近幾個星期以來,即使是關於馬丁-路德的題材,我也越來越感到難以下筆。昨天夜裏,我心中的那一變化剛剛露出端倪,我仍需要集中精力,才能理出一個頭緒。不出最近幾天,我將在這本日記中追溯一下自從在奧斯威辛第一次看到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直到後來在波士頓曾經一度皈依基督教,這八年間我所走過的道路。在我寫到這裏的時候,娜塔麗抱著路易斯從她的臥室走了進來,兩人都穿得厚厚實實,準備出去進行她早晨的散步。打開房門,我們那個陰沉的德國影子對著我們怒目而視。


    除夕晚上,帕格出乎意料地向羅達提議一起到陸海軍俱樂部去。羅達知道他一向討厭那些奇形怪狀的紙帽子、喧鬧作樂的人群以及酒氣熏人的接吻;但是,他說他今天晚上希望散散心。羅達喜歡新年除夕的這種胡鬧場麵,因此她高高興興打扮了一番。她身上穿的還是早先為英國募捐包裹時穿過的那套銀線絲織禮服,當他們擠在一群喜氣洋洋的高級軍官和太太們當中穿過走廊的當兒,羅達覺得沒有幾個婦人及得上她那一身打扮的標緻和光彩。羅達和帕格走進餐廳的時候,哈裏森-彼得斯站起來向他們揮手,請他們與他同座,那一霎間她不免感到有點局促不安。她對彼得斯的舉止行為潔如白雪,無可訾議,但是,他會提起巴穆-柯比嗎?或者,他會顯得過於親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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