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樂三年,五月。


    京師,秦淮河。


    張欣靠著船窗,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麵看。


    天還大亮著,可兩岸絲竹聲聲,旖旎非常。


    細吹細唱的畫舫時不時的就從他們這條船邊上經過,伎子的歌聲淒清委婉,動人心魄。


    秦淮河兩岸酒樓靠著河邊的這一麵,能清晰的看著一群女孩子,穿著薄透的緋色輕紗,頭上簪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兒,一水兒高卷窗紗,憑欄靜聽河中一陣陣的歌聲。


    張欣這麽看了不大一會,就聽燈船鼓聲一響,兩岸所有的酒樓簾卷窗開,樓裏的散出來的香氣彌漫整條秦淮河,樓內燈影恍惚,跟河裏的開始掌燈的船隻相互呼應。


    “天還沒黑,這河上就這麽熱鬧了?”


    “過了中午這十六樓就活了。”


    朱高熾摸了摸張欣的手,熱乎乎的,就揮退了想給張欣加一層披風的挽袖。


    “我還是第一次坐這個畫舫。你說,皇祖父是怎麽想的?”


    這個問題張欣上輩子就特別想問。


    先帝立國不久,便在秦淮河邊開了——富樂院。


    說是酒樓,其實就是官營的聲色之地。


    隻開了一個也就罷了,先帝連著蓋了十六座。


    據說十六樓裏的女子全都是國色天香、色藝俱佳,引得許多人在裏麵一擲千金。


    反正後來這風氣極壞,全都被兒子給取締了。


    “我皇祖父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最初是不讓文武官員去的。按他老人家的性格推斷,就是眼紅人家商賈掙錢,就想從商賈手裏把錢給弄出來,那會好些教坊司的官伎,閑著也是閑著,就用唄。”


    朱高熾覺得這就是小心眼加仇富。


    “。。。”


    張欣無法評價。


    總覺得,先帝把女人不當人看。甚至可能是仇人。


    “無需琢磨,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有些大光輝,也有些大毛病。然後一個不小心當了皇帝。”


    朱高熾補充了一句。


    “好吧。回吧,也呆了一會了。瞻墉又該說我是壞娘親了。”


    張欣看著天色有點暗了下來,起身。


    “行。”


    朱高熾沒意見。


    千爾很自覺地出去跟船家傳達,挽袖帶著幾個小宮女也開始收拾東西。


    等畫舫靠岸了以後,朱高熾跟著張欣上了一輛馬車,一行人就打道回府。


    “累不累?”


    朱高次給張欣塞了個靠墊的腰後,問道。


    “不累,來了京師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去船上玩。”


    張欣笑著回應。


    她懷了第三個孩子的事,在沒有滿三個月之前,照例是沒有明說。


    她每天照常處理宮務。


    該出宮辦事也出宮辦事。


    但朱高熾畢竟還是不太放心。


    隻要他有時間,張欣回宮之前,他必然會親自去接。


    接到張欣,可能順便在外麵吃個晚飯,甚至是逛一會街。


    今天聽張欣說去沒去過大名鼎鼎的秦淮河,就真的帶著張欣去遊河去了。


    “我爹已經啟程回來了,這朝上也沒什麽大事,我們每天吃一個酒樓都成。回頭我帶著你把整個京師逛個遍。”


    朱高熾很有興趣幹這個,京師他熟的不能再熟了。


    “去酒樓吃?能正經吃飯?”


    張欣很心動。


    “酒樓本來就是吃飯的地方,你要願意看跳舞唱曲說書,都行。不正經的事,也不是在酒樓就做啊!”


    朱高熾壞笑。


    “呃!!!”


    張欣想表演一個老臉一紅,不過,算了,有點演不出來。


    “就欣賞我們家大花這種淡定。”


    朱高熾順勢拍上一記馬屁。


    上次張欣哭了一頓打了一頓,好像又鬆弛了一些。


    說起來,還是皇祖父的鍋,就這麽隨便一選,在宮中教兩個月,就讓一民女成了王妃。


    心裏哪兒能不忐忑。


    張欣這種真算是極能適應的了,也免不了會累積一些負麵的東西在心裏無處可訴,最後隻能變成噩夢。


    他沒法改變自己身份,隻能對張欣更用心一些。


    這麽合心意又合拍的媳婦,要長長久久的陪著他才好。


    他伸手拉住了張欣的手,讓張欣可以側靠著他又說:


    “眯會吧,我讓馬車走慢點,沒那麽快到。”


    “好。”


    馬車平穩的上橋,下橋,日頭已經徹底的沉了下去,隻剩最後的一抹餘光。


    宵禁時間快到了。


    街頭巷尾都是急匆衝往家裏趕的行人。


    馬車行過一段還沒有人掌燈的路段,突然車身就震了一下,然後就聽馬車外麵坐著的千爾一聲大喝:


    “什麽人!”


    千爾的聲音很尖。


    馬車停了下來。


    緊跟著千爾的聲音傳進來的是刀劍出鞘的嗡鳴。


    “怎麽了?”


    張欣本有點睡意,車子震動的時候還有點迷糊,但朱高熾胳膊一緊,把自己護到身後,她就反應了過來。


    “不確定,沒事。”


    有事沒事朱高熾都不想張欣擔心,安撫了一句,把車簾掀了一條縫往外麵看。


    已經徹底暗下來的街道上,明顯有黑衣人在前方攔路。


    他們的手上拿著明晃晃的大刀,疾步向馬車包圍過來。很快,刀劍對擊的聲音響了起來。


    “刺客?是衝著你,還是衝著我?”


    張欣也從車簾裏看到了,徹底清醒。


    “恐怕是兩個都要。”


    朱高熾這會已經把條理理出來了。


    張欣出宮辦事並不會在外麵逗留太久,一般都是半下午。


    他今天出來接張欣,本來並沒有打算在外麵吃飯,去十六樓那邊隻是臨時起意,所以回宮才過了宵禁的時間。


    這就被他們逮著機會了。


    這京師,竟真的已經不是朱家人可以完全掌握的地方了。


    “那怎麽辦?我車裏有手弩,還有匕首。”


    張欣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經曆這種明刀明槍的刺殺,但朱高熾的鎮定傳染了她,隻是冷靜的問了一句。


    “喝!你還有這種東西!”


    朱高熾沒被刺客嚇到,倒是被張欣嚇了一跳。


    “我哥給的手弩。兩把,說我老是出門,總要有點防身的東西,我跟挽袖一人一把,匕首是我爹給的,說要是有個萬一,殺一個不虧,殺兩個有賺。”


    張欣一邊回答朱高熾,一邊把馬車上的兩邊的窗戶拉得隻剩一條縫,自己蹲到了馬車的正中間,掀開鋪的毯子,從暗格裏掏出來兩把烏沉沉的袖珍手弩,遞了一把給朱高熾。


    【小科普:明初十六樓不但由官方統一督建,且官方對酒樓的營業隻收課稅,不加幹涉。而且朱元璋還賜百官錢鈔,讓他們到酒樓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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