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年間的吏部尚書劉崧——幼博學,天性廉慎。兄弟三人共居一茅屋,有田五十畝。及貴,無所增益。十年一布被,鼠傷,始易之,仍葺以衣其子。居官未嚐以家累自隨”。


    這位更悲壯,當官前,他家有五十畝地,正常來說,算是個中下農。


    出仕之後,家裏的情況沒有任何變化,一條被子蓋了十年,被老鼠咬破了才不得已換條新的,舊的那條還要縫縫補補,給兒子當棉衣,家裏的人甚至都沒法跟他一起過來住京師。


    吏部尚書,正二品的京官,六部中吏部的最高級別。


    吏部的尚書還是六部之長,文官之首,掌著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勳。


    這樣一個職位,過得這般艱辛。


    還不如一個有幾畝地的老百姓。


    這就是洪武末年,官員的普遍狀況。


    官員的清廉,好賴還是被記錄下來,有點名垂青史那意味。


    而且發展到後來,當官的有了一份不明說的地方孝敬——常例銀。


    這筆銀子,地方縣令都能拿一千到兩千兩,這就是那句十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的由來。


    吏員的窮,就真的沒有地方去查。


    貪了被抓到死得其所。


    沒貪的那些,無論他們多麽為國為民,他們的上官在他們的協助下取得了多大的政績,可能隻是簡單的幾個字,在能幹的吏員輔助下某某某官政績斐然,就交代完畢了。


    “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張欣也用更通俗的語言總結了一句。


    洪武還算好呢,起碼還能領到糧食。


    在永樂朝宣德朝還有正統朝當清官才是正兒八經的悲催。


    永樂朝先帝濫發寶鈔的鍋都要公爹來背,公爹自己下西洋,蓋皇城,征蒙古,哪樣不要錢。


    公爹也是挺絕的,不想加賦稅克扣百姓,轉而克扣百官,祿米折價發寶鈔。。。發東西。。。當時的朱高熾不受待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隻能任由公爹亂來。


    這一下就開了先河了。


    到了宣德年間,像禮部侍郎這樣的高官,死後甚至都不能安葬。


    鄒師顏,宜都人,禮部侍郎。清明時節去掃墓,回來的時候,剛剛走到通州,沒了。


    他的隨從居然拿不出錢來把他送到京城,那會的尚書呂震在朝上說了這事,瞻基下令讓驛站單獨派人送回老家安葬。


    正統元年,廣西道禦史劉準由進士授官,月支俸米一石五鬥,沒法養活家中的母親跟妻子女,隻能跟同僚借錢,借了三十石米,最後自己病死了,沒法還錢。


    當時還有一個廷試第一名為翰林修撰的小官,在被貶為福建市舶副使時,因微薄的官俸不足開支,在當地還要靠賣字謀生。


    與之相反,那些會鑽營,敢收敢拿的,日日夜夜都在花船上聽小曲,摸小手。


    如果這個時候不改製,真的是會越來越惡劣。


    “當年皇祖父的朝廷裏,還頗有一些清廉之士,就這麽被皇祖父當牛馬一樣使喚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純臣。唉,”


    朱高熾再一次感歎。


    “有問題就改唄,這也不是什麽難事,你可以的。”


    張欣很確定朱高熾能做到。


    上輩子朱棣跟朱高熾是真的關係不咋地,朱棣明擺著不喜朱高熾心眼子多,朱高熾暗戳戳的鄙視他爹是一介武夫,再加上兩個小叔子,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門心思挑撥離間的朝臣,下屬。


    那會的情況不允許朱高熾太過露鋒芒,朱棣在朝上罵朱高熾,那是真罵。


    現在嘛,不至於。


    一半真一半演,婆婆還在呢,容不得公爹亂來。


    “媳婦是真看得起我呀!”


    朱高熾被張欣的高帽子戴得,身心越發愉悅,隻是嘴裏嘛,照例還是要謙虛一下。


    “我還能看不起我孩子的爹?”


    張欣加碼誇獎。


    “好好好,知道啦!”


    朱高熾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根,滿意的摟過張欣。


    兩口子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被張欣誇獎過的朱高熾,除了每天代他爹上早朝,其餘的時間鉚足了勁就開始琢磨怎麽給全國的官吏加薪。


    “職田如何?”


    朱高熾留了夏元吉早朝後開小會。


    他翻前朝官員俸祿,都有一項特別穩定的收入——職田。覺得就這個挺適合現狀的。


    “還有多少地?軍戶占了一大半,官田去了三成,私田沒法分,各地王府的賜地,皆取之州縣中極膏腴田地。”


    夏元吉不是潑冷水,這就是現狀。


    “藩王的可以動一動。這個等我爹回來,再確定一下。”


    朱高熾敢說,就是有了腹案。


    “殿下有把握?”


    夏元吉不敢想。


    他也是清官,至今家無長物,窮得就剩那套官服了。


    “皇祖父是他們的爹,我爹隻是他們的哥哥。。。”


    朱高熾也不正麵回答。


    “既然殿下說起了這個,臣也有一個數字想讓殿下看一看。”


    夏元吉其實不算很信任老朱家的人,一直做事都留有餘地,隻是這會覺得朱高熾實在可信,就把他今天站在朝上閑來無事琢磨的一組極可怕的數字奉給朱高熾看。


    天下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


    諸王府的祿米支出——糧八百五十三萬石。


    缺口——糧四百五十三萬石。


    “胡說八道,怎麽可能這麽多!”


    朱高熾想翻臉,你當諸王是豬麽!!!


    “這絕對不是臣危言聳聽,這諸王府的支出,不是此時此刻的,而是百年以後。”


    夏元吉對於朱高熾的動怒並不惶恐。


    他一向長於心算。


    今天在朝上禮部說起藩王子女封爵一事。


    他就在心裏默默的算了一下,子生孫,孫生子,這是成幾何倍數增加的數,最後他都被算出來的數字震驚了。


    這就是古早的那個故事,棋盤上放米,每一個都是前麵的倍數。


    第一格是放一粒米,也就是先帝一個,第二格放兩粒米,也就是加上先皇後,第三格放四粒米,可以等同加上先貴妃先賢妃,第四格一下子就成了八個人,可以等同先皇後先貴妃先賢妃生了四個娃。


    到最後,這個數字簡直無法估算。


    一個藩王隻能一個正妃,兩個側妃,以及無數的庶妃,她們可以生下來無數個孩子。


    庶妃沒俸祿,但孩子有啊。


    十歲就可以領爵位的年祿,按每個人活六十歲算,這就是一筆巨額的開銷。


    朝廷的歲入,先帝都定每年就是糧四百萬石,百年後,拿來供養宗室都不夠。


    “真這麽多?”


    朱高熾隱隱覺得,這數不虛。


    “不但宗室的支出是這麽多,而且,這田賦能不能還有這麽多不好說。皇上開了皇莊的先例,這會藩王應該已經開始圈地了。”


    夏元吉不敢當麵說朱棣,背後蛐蛐幾歲還是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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