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這麽說,還是那句話,咱們大明朝初建,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找到安身立命的生計。


    男人有把子力氣的開荒種地賣苦力勉強能活,女子呢,纏了足走路都費勁。


    你們皇祖父想法是好的。


    可一禁,無依無靠的這些女人沒有了進項,活不下去了,也隻能重操舊業,還被克扣得更甚。


    娼館沒了,暗娼就出來了,小倌館就出來了,到頭還不是換湯不換藥?”


    徐氏搖頭歎息。


    她讀書讀得多,史書更是不少。


    前元,前宋,再到唐朝往上,各個朝代都有南風盛行。


    連皇帝老兒的喜歡男人的也不在少數。


    但總得來說,大多數人還是沒有這種雅好的。


    就是最近幾年,朱棣說小倌館越來越多,軍裏好些人都去。


    特別是最底層的那些,他們娶不到媳婦,又是成年男人,總要有個舒解的地方,可這病那病的也來了,屢禁不絕。


    “所以,還是外麵能做的活不夠多,對吧?”


    張欣懂了,簡單總結。


    “嗯,要是男人隨便做活能養活家小,女人即便死了男人也能走出家門找到活計,養活自己養活孩子養活老人,這種法令才有意義,不然隻是一紙虛文。”


    徐氏點頭。


    “可我聽咱們府裏小丫頭們說,他們娘親,並不是他們爹養著,也是日夜不停歇的,織布,繡帕子什麽的,還有府裏灑掃的婆子,不是也掙月錢麽?”


    朱智明有不同意見。


    “那你猜,小丫頭怎麽就進了王府伺候人?她們娘親為什麽不停歇?就是因為家裏男人掙得不多,因為手停口停,——再者,織布,繡帕子,你自己說說,你哪樣行?連灑掃這事,你都幹不來。”


    徐氏一連串的反問。


    “娘你的女紅也不好!”


    朱智明惱羞成怒。


    “對啊,我承認我女紅一般,可我上馬能打仗,下馬能理家。


    這人啊,就是有的行,有的不行。


    沒有什麽人什麽都行。無論男女都一樣。


    就那種什麽都行的,人家要是做了儀賓,不能當官入仕了,能不覺得憋屈?


    現在這些個,你嫌人家醜,焉知人家沒有別的長處呢?


    你們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氏說著還是把聊天的話題又轉回了正道。


    “哼,我說不過娘,但我還是要好看的!”


    朱智明噎了半晌,依舊不改初衷。


    “哈哈哈。娘還有一樣很行的,那就是嘴皮子!”


    朱安樂看徐氏被噎住的樣子,大笑。


    “死丫頭!!!今晚罰你們繡帕子!!!”


    徐氏伸手過去擰了朱安樂一把,也跟著笑了起來。


    ~~~~


    張欣回到延德宮的時候,隻覺得又被婆婆上了一課,對婆婆的敬仰又上了一個台階。


    她遠遠不及婆婆想得深。


    連兒子瞻基也一樣。


    宣德年間,瞻基因官員挾妓飲宴風氣日盛一事給禮部尚書下了一道嚴厲的批示:


    “近聞大小官私家飲酒,輒命妓歌唱,沉酣終日,怠廢政事,甚至留宿,敗禮壞俗。禮部當揭榜禁約。再有犯者,嚴懲不貸。”


    發出去以後,沒啥實際結果,大家都是你好我好,互相遮掩。


    瞻基一怒之下,一舉將大明朝兩京十三省的所有有官伎的場所取締了,連著延續了上千年的官伎也廢除了。


    就因為這個,喧囂了數十年的南京十六樓才慢慢歸於沉寂。


    可隨之而來的,跟這會情況差不多。


    小倌館發展成了象姑館,意指像姑娘一樣的小倌聚集的地方,


    到張欣死的那會,象姑館風氣已成。


    夜燈一上,就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去的人要是錯過了一更天沒有離開,就隻能留宿到五更天。


    那會一早一晚兩個時辰,大街上都能堵住。


    她不適合跟那些老臣子討論這個,也就隻能聽之任之。


    今天聽婆婆一說,才發現,這事,壓根就不是法令執行不力的問題。


    而是大明朝並不夠強大,才導致了那麽些人不得不從事賤籍。


    上輩子瞻基冒然取締了官伎以後,那些個官伎靠什麽維生呢?


    朝廷沒有把這些人安排好,直接趕出去了,那能怪人家偷摸的重操舊業麽?


    那麽多男人填補了官伎的這個空檔,純粹是因為貪圖享受麽?


    象姑們幼年入行,基本過了二十歲就不行了,要是染了病,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這樣短暫的青春飯,還能讓人投身進去,無非是逼不得已四字。


    張欣深深的覺得,她需要跟婆婆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


    “媳婦——表情這麽嚴肅?娘說你了,還是你打算說我了?”


    朱高熾今兒個提早回來,一直在屋裏待著,就看著張欣繃著一張臉跨過了門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這麽個大活人在屋裏待著,連個招呼都不打。


    “啊,世子今天這麽早?”


    張欣嚇了一跳,半坐下去的身子又重新站了起來打算行禮。


    “坐坐坐,沒那麽講究,兩口子還天天行禮。”


    朱高熾揮手指示張欣起身。


    “哦,禮——這可是殿下說的。那以後我就不行禮啦——”


    張欣本來下意識的想說禮不可廢,但轉念又覺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知道啦,我娘也不行禮的,就是有外人才裝裝樣子。”


    朱高熾把親娘的賢良皮子也順便給揭了。


    “真的假的?”


    “真!”


    “不會成習慣麽?一時行一時不行的,有時候記差了怎麽辦。”


    張欣好奇。


    “要不說我娘厲害呢,沒出過錯。”朱高熾笑,又獻寶一樣的掏出了一枚印章,“看,我剛剛雕好的。”


    張欣沒在意,以為又是人名章,接過來看了一眼,下巴險些掉了。


    “又活一日?”


    “有趣吧,今兒個還行,沒挨我爹的罵,以後隻要不挨罵我就每天給自己蓋一個。”


    嚇到張欣的朱高熾明顯很得意,更是笑得看不到眼睛了。


    “這個,挨罵了不也是又活一日?”


    “心情不一樣啊。”


    “好吧,殿下贏了。殿下也給我刻一個?”


    “行啊,刻啥?”


    “傻瓜!”


    “噗——”


    朱高熾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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