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視野中隱隱浮白,屋中蒙上朦朧的亮色。


    姬懷素不安分地動了幾下,忍無可忍翻身坐起拉開窗簾。慘白的光照讓她腦袋反射性一縮,她盯著窗外看了好一陣,才發現今天居然有陽光。


    休息日的最後一天,洄龍城放晴!


    但凡本地居民都很難抗拒有陽光的日子,對於在陰暗沼地行動數日的姬懷素更是如此。被光亮喚醒的不快蕩然一空,她跳下床鋪在心中小小歡呼,琢磨著這難得的休息日該去哪裏揮霍時光。


    先去安全的工坊曬曬太陽……鍛煉下身體去露天餐廳吃午飯……下午可以考慮在公共區域劃船……但吃個下午茶也不錯。或者騎自行車環城?嚐試草地野餐?


    走出房門時姬懷素都想學某人直接跳樓抄近道了,但這聯想讓她停下腳步,望向自己隔壁的302房。


    這層樓是專為高級探長準備的宿舍,由於眾所周知的人手短缺問題從最開始就隻有她一個人住。但不久前情況有所改變,立了大功且升職的某位殺手領到了更好的宿舍,目前就住在她隔壁。


    想想難得放假一個人玩也沒啥意思,姬懷素嚐試敲門:“嘿!在嗎?”


    “在。請。”


    門扉自動打開,楚衡空這廝居然還啟用了屋裏自帶的聲控功能。想想這家夥雖然不特意打點形象但也從不邋遢,理應不至於把住所打理成垃圾堆……但是……


    姬懷素在門廳脫鞋進門,找了一圈沒找見拖鞋,心裏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這麽好的天氣這家夥居然不拉窗簾也沒開窗,屋裏死氣沉沉的一片。她眨了眨眼看清了周圍,頓時發出悲鳴:“我的天……你這到底過成什麽樣了?!”


    餐桌櫃子和牆上沒放任何擺設,白茫茫一片好似新房。長凳上連個靠背坐墊都沒擺反而搭著髒衣服,直觀展示了“衣物筐非必需品沙發可平替”的從容生活態度。地上的灰恰好維持在“再過兩天該掃掃了”的程度,一看就是隔數周才定期搞衛生的猛人。從隊伍裏領回來的幹果零食等福利全堆在大廳角落,似乎不少都開了口但由於堆得太高讓人缺乏一探究竟的勇氣。


    楚衡空的宿舍的確不是垃圾堆,因為這兒真沒多少垃圾……他的宿舍根本就是狗窩!還是沒裝修過的毛坯狗窩!


    “我很普通在住啊。”楚衡空的聲音從臥室傳出。姬懷素三步並兩步入內,見此人平躺在床從容不迫,端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她趕緊拉開窗簾迎接陽光,環視一周更感絕望:“你就不覺得你家裏少點什麽嗎?!”


    這屋裏比外麵還幹淨,除了書架上擺著可憐兮兮的兩三本書外簡直是一無所有……那件綠色大衣就掛在椅子上,除此以外就沒衣服了,整個衣櫃都是空的!


    楚衡空翻身坐起,身上就穿著平時出門的黑衣長褲。麵對姬懷素的質問他的回應相當淡定:“比以前住的時候少點。”


    “然後呢?”姬懷素使勁瞪著他。


    “無所謂啊。”楚衡空倍感奇怪,“不影響正常住。”


    “我都不想說你這個地板了,擺設小物件之類的就算了,你衣服呢?拖鞋呢?其他被單床單呢?”姬懷素抓狂地跺腳,指向那個空蕩蕩的衣櫃,“殺手同誌你看看那個玩意伱就不覺得自己該買點什麽嘛?”


    楚衡空一低頭看見姑娘的白襪踩在自家髒兮兮的地板上,也覺得有些尷尬:“衣服兩套換洗就夠了,拖鞋一個人住就隻買了一雙……不好意思忘記提醒你不用脫鞋。”


    “不是提醒不提醒的問題……”


    在這一刻姬懷素感到了深深的絕望,這種絕望來自於根本上的認知差異,有些人覺得宿舍也算自己家必須打理好,有些人覺得休息的地方有張床能住就成,一般來說後者要麽是苦日子過慣了的倒黴孩子要麽是經曆特殊的人士……想到這裏她渾身發毛趕緊確認:“喂你以前幹殺手時也住這種環境?”


    楚衡空一臉莫名其妙。


    “不啊。我當時住古建築改的別墅,地上好多地毯走道上都是名畫。”


    “那你為什麽會把自己住成這樣啦?”姬懷素簡直崩潰。這就像一個富家大少爺心甘情願住狗窩還覺得狗窩也很好,從哪都找不到理解的切入點。


    “我是殺手,我隻負責工作。”楚衡空嚐試向搭檔講解常識,“房子、車子這些……工作以外的問題……老板負責幫我搞定。”


    “你老板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間從鐵血黑手黨變成操心管家婆了!”姬懷素捂臉,“我受夠了你給我起來打掃衛生!趁天氣好把床單被套全洗了然後跟我出去采購!”


    楚衡空難以置信:“你有沒有搞錯我今天放假……”


    “給!我!幹!!”


    ·


    “我假期白放了。”楚衡空麵無表情。


    在姬懷素的發號施令下他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收拾自己的屋子,過程大多很沒意義,比如擦一些根本用不著的地方的灰,掃看上去還可以的地,洗還不算太髒的床單被套枕巾。眼下他又被姬懷素強拉著跑去了商業街,在陽光下與年輕男女們並行,挑選沒啥用處的小掛畫、毯子以及盆栽。


    姬懷素正端詳一顆球形仙人掌,聞言冷笑:“那你原本準備幹什麽?練武一整天?”


    “練武半天。”楚衡空糾正,“剩下半天去沼澤釣魚。有時間的話洗一洗外套。”


    “天啊我都忘了你那件永遠不脫的外套……”姬懷素把球形仙人掌丟進購物框,“你很喜歡一件衣服也不必天天穿吧?又不是很漂亮的衣服。”


    楚衡空很頑固:“這外套是家族訂製的高級貨,算我的……紀念品。以前很漂亮的,穿久了才變成這樣。”


    “那你去衣物店做個固化唄,高級點的400流珠差不多了。”姬懷素隨口說道。


    “……什麽固化?”


    “幽冥神國工匠的手藝啊。”姬懷素見怪不怪地瞧了他一眼,“沒聽說過是吧?戰鬥和任務以外什麽事都不關心是吧?你這人簡直跟正常社會隔離哎,我都懷疑你要是沒單可接寧肯餓昏在街頭也不會去問問周圍有沒有免費的粥。”


    楚衡空無言以對,他不得不承認這話一針見血。穿越過來兩個月他很了解城中各勢力人手情況,知道危險地帶與犯罪多發地,用過絕大多數常見遺物武器。但他從沒關心過這裏有沒有和地球不一樣的服務設施,更不清楚哪裏有價錢公道的商人和貨源充足的店。


    這座城裏有來自各個塵島的技術與移民,但楚衡空對他們在戰鬥外的特色近乎一無所知。


    “你說得對。”楚衡空承認,“我該注意了。”


    “是~吧~”姬懷素拖長聲音,“嘿你看這個不錯!可以放在你書桌上。”


    她選中了一盆綠色的多肉植物,看著像豎起的橡膠劍。楚衡空掃了一眼,拿起一隻藍色的海螺:“我寧願放這個,可以聽濤聲。”


    海螺一晃傳出濤聲陣陣,寂寥蒼涼。姬懷素臉色相當古怪:“哇,你這人果真心理變態……聽什麽不好聽濤聲!”


    楚衡空跟她大眼瞪小眼:“我喜歡釣魚得罪你嗎?”


    “不是釣魚的問題,濤聲是這個世界上最喪的聲音啊。”姬懷素搶過那隻海螺放下,“想象一下你一個人坐在懸崖邊看海,天地之間空空蕩蕩隻有空洞的濤聲,那種虛無的寂寥感像是要把人扼殺一樣。冰冷又孤獨。”


    “完全是你思路有異於常人。”楚衡空見她已走向收銀台,在付賬前嚐試據理力爭:“再說我看不出這玩意的亮點……”


    姬懷素把小植物放在臉旁,笑嘻嘻地望著他:“再考慮一下吧,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


    “好,我買。”楚衡空從善如流,“我買。”


    他們又花了一個小時買各種衣物,其原料豐富度讓楚衡空大開眼界,包括某種昆蟲吐出的絲(夏季常涼)、產自炎熱地帶的輕金屬(摸上去像布且保溫)、用膠體和塑料縫成的布(酷似牛仔褲布料,但非常耐磨)。這一通折騰完之後都到中午十二點了,他被拉著去到大木船改裝成的餐廳吃燉雞、沙拉與海鮮麵條。


    “我的假期消失一半了。”


    “別傻了,你正在度假呢!”姬懷素快活地說,她胸前的掛墜閃著銀光。


    今天她戴了太陽鏡,穿了長袖的白襯衣與修身的牛仔褲,金子般的發絲沒紮成馬尾辮就這麽搭在肩頭。能從中看得某人企圖展現成熟魅力的努力,但總是翹起來的炸毛還是使這打扮顯得不太協調。


    姬懷素注意到他的眼神回以期待的注視,楚衡空不太忍心說傷人心的話,說:“掛墜不錯。”


    那是個亮晶晶的小玩意,彎月型的底座上一簇光芒狀的凸起,像是從深處升起的流星。姬懷素皮笑肉不笑:“我平時就戴著它……”


    “我知道。”楚衡空坦白說道,“也就這能誇了。”


    “去你的。”姬懷素去掐他的觸手,因太滑而作罷。她擦了擦黏糊糊的手:“不過這東西是挺好看的,聽老爹說他撿到我的時候就在,可能是我親爹媽的遺物。”


    這次楚衡空真吃了一驚:“你不是你爹親生的?”


    姬懷素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你為什麽會覺得一個黑發黑瞳的單身男性會有個金毛紫瞳的女兒啦……”


    “你們這地方亂成這模樣了還在意什麽發色,何況你跟他一模一樣啊。”


    “真的?”姬懷素撐著桌子湊過去,“你覺得我跟老爹很像嗎?”


    “氣質一模一樣。”楚衡空斬釘截鐵。


    “是嗎~這樣啊~”


    姬懷素立馬開心起來,用叉子把海鮮麵卷成一團美美地吃著。楚衡空的嘴角一抽,感覺自己有點浪費時間,分明是難得的大好時光卻盡在說些沒啥意思的話。


    常規意義上的度假就是這樣嗎?換身不錯的衣服出去隨處走走吃吃喝喝采購東西,企圖讓自己過得跟平常不一樣。


    “我還是比較喜歡釣魚。”楚衡空說,“或者在家打遊戲。”


    “別這麽老氣好不好……話說打遊戲是什麽?打牌那些?”


    楚衡空嚐試解釋:“是電子遊戲。你在一個屏幕上操控別人走來走去,買東西、開車或者打架……”


    “哇哇哇,聽上去好虛無,你為什麽不在現實中這樣做呢?”姬懷素摘下太陽鏡望著他。


    楚衡空從兜裏拿出手機,朝她晃了晃:“因為很多時候遊戲裏有現實沒有的東西。我手機裏存了很多老遊戲有空就會打,可惜現在沒電也玩不了。”


    “哦~~”姬懷素端詳了一陣,“你幹嘛不買個充能插頭試試?”


    “……”


    “我知道你沒聽說過了,吃完飯跟我走。”


    下一個目的地離餐廳不遠,位於綠樹成蔭的綠湧道,是一棟近期裝修過的三層小樓。商店裏跟博物館似的擺著油畫、瓶裝船與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物件,店長是個老人,見了楚衡空相當驚喜:“啊呀,是楚探長!您想要什麽隨便拿!”


    這地方名叫鐵槳商店,正是他初來乍到第一天砸的鋪子。楚衡空將外套脫下放在櫃台上,擺手謝絕老人的好意:“謝了,正常付錢就好。勞煩幫我的衣服做個固化,再給我一個充能插頭。”


    老店主到倉庫裏找了好一陣,遞來一個很像充電寶的小玩意。


    “這玩意存量很少了。”老店主告訴他說,“很少有塵島敢用‘電’作為能源……您知道的,在各方麵都非常非常危險……所以它的能量轉化率也低。你可能要花200流珠才能……我想想那個詞怎麽說……”


    “充電。”楚衡空說。


    “沒錯,充電!”老店主很高興,“多有意思啊,每次看到這些稀奇的小東西我就想買下來。您稍等二十分鍾,我幫您加工外套。”


    楚衡空在充能插頭後麵找到了投入流珠的圓孔,這玩意的“充電線”是一條可變形金屬,靠近手機後自動變成usb口的形狀。他嚐試充電發現居然真能行。


    “我的天。”


    姬懷素斜眼:“這種事情值得你感歎嗎?”


    “太值得了。”


    老店主手腳利索,隻用了十來分鍾就完成了外套的處理。固化工作完成後深綠外套煥然一新,楚衡空驚喜地發現外套後方的家族徽記又回來了。那是兩條小蛇交纏成的手杖,原本因為常年穿戴而磨損,現在卻像剛縫紉好一樣栩栩如生。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宿舍,將狗窩改裝成了“勉強能住的樣”。完成工作後楚衡空用單手打開手機,直奔模擬器,選了一款21世紀初的老遊戲。


    “這啥啊……口x妖怪綠寶石……?”姬懷素探頭探腦。


    “一款很經典的老遊戲。”楚衡空目不轉睛,“你好奇可以坐一邊看我玩。”


    姬懷素看著像素小人走出卡車,不由感歎:“你的塵島真怪啊!這種簡筆畫一樣的玩意有什麽意思啊?”


    十分鍾後。


    “抓它啊~!哎呀沒抓住……再丟一個球再丟一個球!!”


    “沒有球了。”


    “去買呀快呀!”姬懷素興致勃勃,“我要抓那個綠色的小東西!”


    二十分鍾後。


    “這黃狐狸怎麽還逃跑的有沒有素質。”


    “不要和遊戲較真。”


    “綠色小東西輸出好菜……這種東西怎麽在野外活下去的我能不能替它打啊。”


    又十分鍾後。姬懷素抓著一袋土豆片,表情嚴肅。


    “商量一下,一袋土豆片換我玩十分鍾好不好。”


    “如果我說不呢。”


    “我就搶。”姬懷素呲牙。


    “你好歹是個隊長能不能有點素質。”楚衡空痛心疾首,“怎麽還真搶啊!”


    姬懷素怪叫一聲伸出魔爪撲來,跟個大號孩子一樣搶起手機。楚衡空見她這麽專注索性讓了出去,於是姬懷素歡呼著領到了遊戲,和他一塊盯著小小的屏幕直樂。他將注意力從遊戲中離開,發現木頭長凳上多了靠枕,因此坐起來很舒服,做完打掃的屋子明亮整潔,地板上反射著外麵的光。


    “等一會晚上要不要出門劃船?”姬懷素隨口問。


    “可以啊。”楚衡空說,“反正今天放假。”


    他們為了玩遊戲而擠在一起,金色的碎發拂過他的耳畔,屋子裏不時響起女孩大驚小怪的叫聲。楚衡空感覺這真有點浪費時間,卻又覺得也不妨再這麽消磨一陣時光。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假日也還不錯,比一個人度假要愉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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