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木牆被燭光照亮,在昏沉的沼地中即使白天也點著蠟燭。人們聚集在酒吧、在祈禱室、在秘密的教堂、不同種族的聲音討論著同一個話題。


    “聽說了嗎?”“我親眼見到了。”“災騎士親口說要製裁……”“神子大人也在。”“那是末日啊。是沼地的末日……!”


    不出一日,災騎士將帶來神罰的消息就傳遍了沼澤。甚至不需要特意的情報宣傳,迷信的人們主動充當了信使。先是光毒又是神罰,這是何等悲切的消息啊!末日將近的絕望氣氛變得濃重,連大巫師阿達裏的臉色都比往日顯得陰沉了數分。


    “大巫師,還請示下。”他的心腹,巫師藍德茫然無比,“所有聚落都人心惶惶,我們該要怎樣處理?”


    阿達裏知道心腹們寄希望於他的“神力”,但是群體的精神控製不是基石能簡單完成的事情,長時間的心理暗示,氣氛烘托與環境的配合缺一不可。


    這一次對方出招之果決讓阿達裏也措手不及,那兩人一夜間突襲了沼地五大聚落,在眾多人麵前宣揚了“神罰”的預言。有了這等強烈印象的先入為主,想要扭轉人群的情緒成了不可能的挑戰。那不是基石靠著一件遺物就能做到的。


    阿達裏麵沉如水:“去各個聚落傳達神諭,讓信人們備好武器,在我等的引領下度過神罰。”


    “這是……”藍德聲音發顫,“要,要開……”


    阿達裏重重砸下手杖:“就是備戰!城主府宣稱要帶來神罰是嗎?那就讓他們飲下自己城中的血。”


    他看到心腹們不安的雙眼,被氣得笑了起來:“別和愚民一樣犯傻,都是年輕人虛張聲勢的把戲罷了!我們在沼地經營十年,他們哪可能在三天內解決?”


    ·


    “什麽叫三天後降下裁決?!”悠遊暴跳如雷,“你告訴我什麽叫三天後降下裁決?!”


    中庭本部會議室,悠遊盤在桌上嘶嘶吐信,一雙蛇眼瞪得活像要掉出來。角落裏解安打印出一大堆藥方比照著老筆記喃喃自語,主座上姬求峰眼觀鼻鼻觀心全當聽不見,楚衡空和姬懷素並排站在門口,活似兩個逃課被逮的倒黴孩子。聽到質問後他們雙雙抬頭,昂首挺胸。


    “先把氣勢打出來,怎麽幹之後再說。”楚衡空理直氣壯。


    姬懷素不甘示弱:“敵人裝神弄鬼我們也可以裝嘛,至少現在沒人敢對我們的人下手了!”


    悠遊止不住搖頭,眼看氣得快翻白眼了。姬求峰見勢不妙趕緊插話:“打仗這件事氣勢是很重要……”


    悠遊一張蛇口吼得活似龍吟:“姬求峰你閉嘴!教育孩子輪不著你插話!!”


    姬求峰低眉順目閉嘴喝茶,被訓的兩人使勁忍笑。悠遊抬起尾巴劈裏啪啦抽他倆的手:“笑什麽!計劃呢?行動方案呢?這麽大的決策事前打報告了嗎?你們嘴裏說出來的話那就是城主府的發言,現在全城都知道三天後要有神罰了到時候出事怎麽處理?!”


    楚衡空靜待壞脾氣的蛇說完,才不急不慢地說:“計劃做了,方案也有,就幾個關鍵點需要確認一下。昨夜情況緊急需要當機立斷,請見諒。”


    “反正咱們城主府在沼地早就沒公信力了,辦砸了也沒損失。”姬懷素繼續頂牛。


    悠遊拿這倆混賬沒一點辦法,探頭到姬求峰茶杯裏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茶,順了順氣才說:“方案是什麽?”


    楚衡空早有準備:“之前藥丸的鑒定文裏寫了一句‘祓除質點4及以下的外道汙染’,聽昨天開會時你說話的口氣,我想光毒也在這範圍內。藥丸即使沒完成也是正經的4級遺物,一顆藥,該能救很多的光毒病人。”


    “可不止很多。”姬求峰笑眯眯地補充,“質點4的力量和1~3有雲泥之別,單這一顆藥就能救數千的光毒病患。縱使完全變作熒屍,也能起死回生。”


    悠遊焦躁地敲著尾巴:“我有辦法把光毒的源頭引出來。原計劃是斬殺罪魁禍首再救治病患,徹底除毒,可被你們兩個這麽一搞,誰還敢吃咱們的藥……你們笑什麽?”


    倆外派員齊齊笑了起來,那笑容蔫壞讓身為長輩的悠遊感到本能的警惕。


    姬懷素將一個小物件擺在桌上,那是洄龍城中司空見慣的武器。她搓著手來到悠遊身邊,笑容甜美:“悠遊大人~能不能請你花點時間把我們的裝備改裝一下呀~~?”


    悠遊盯著那玩意,表情有點呆滯。


    “……你倆真是奇才啊。”悠遊轉頭望向解安,“小安你看看這能行嗎?”


    埋頭於書卷中的解安忽然站起,眼中閃閃發光:“我知道在哪了!深根聚落以北的密林,大概就在那片區域,趕緊出發!”


    鬧了半天這家夥完全沒在聽討論內容,他從拿到藥方開始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以某種隻有他和父親才明白的默契進行解密。


    楚衡空一聽這描述就想起了那座開滿鮮花的小山,他沒急著給出答複,先問道:“你找到黃金了?是什麽?”


    “當然是藥材!”解安眉飛色舞,“你覺得萬靈藥為什麽會失去用途?”


    “額……傳著傳著歪了?”姬懷素猜測。


    “我爹寫這方子才二十多年,這點時間還不至於記都記歪掉。方子本身沒問題,那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姬懷素總算想明白了:“是藥……難怪,藥性變了啊。”


    沼地的藥材大多來自各個塵島的移民,而藥物移植後相較原產地環境大變,雖因土壤肥沃仍能茁壯成長,其藥性卻也受到沼澤環境的影響。這起初微小的影響在一代代更替中深化、在近年迎來集中爆發,使得原本的良方成為飲料。


    “有藥會在沼地變差,也當有藥能在新環境中變好。”解安神情專注,“我聽到老爹那句留言就明白了,他口中的黃金是將要成形的藥……是將在沼地出現的新品種!”


    解安要搜集藥方,就是為了從對比中確定變化藥物的分布,從而確定變化現象最頻繁的區域。那就是最有可能的埋金地。楚衡空想明白了這點,關注起另一件事情:“那你該能寫一份新的萬靈藥方出來?”


    “我當然可以!”解安說,“我大概可以。其實就是搞清楚藥性變化的事兒,就像你做飯時換個牌子的調味料而已……應該行。我心裏有數,但是……”


    他不安地握著帽子,聲音一點點低落下來:“抱歉,應該,不大行。那畢竟是我爹的方子,別指望我。我們說正事行嗎?我是說,先把黃金找到再收拾這些傻逼也沒問題吧。”


    “這就是關鍵。”楚衡空說,“你描述的是阿達裏的草藥田,位於山頭,重兵把守。我懷疑他在那周邊培育熒屍。”


    “我x他媽的,打死他!”解安破口大罵。


    “這需要你提供協助……”


    楚衡空講解起計劃。解安專心聽完了,在草稿本上比劃了一陣。


    “是有難度。”他重複,“想達到你要的效果,單純用水稀釋藥丸還不夠。需要增加稀釋液的粘稠性……可能得加入浮瓜種液和水藻糊,我需要時間嚐試……”


    “從現在算起我們還有兩天半。”楚衡空拍打他的肩膀,“靠你了!”


    三天算是很合理的期限,熒屍會蔓延、姬求峰急需治療,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於是整個回生部隊都開始忙碌起來,上到空島的工坊下到中庭的藥鋪,隊員們拿著臨時下達的需求苦思冥想,跟著負責人緊急趕製裝備需求。


    裁決前兩天。悠遊的工作室。


    “懷素你看這玩意符不符合要求?”


    “威力剛好,但我們麵對人群會有點乏力……稍等,楚衡空說可以再加幾個管子!”


    “……有點缺德了吧。”


    “怎麽缺德呢,咱們這可是救命的生意!”


    裁決前一天。食堂廚房。


    “成了~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效果。”


    “……看上去有點怪啊。”


    “哎呦沒工夫細調了,就這樣吧!還得趕緊去抓幾隻鵝。”


    裁決前半天。回生部隊指揮室。


    “桑嘉婆婆回信說如果方法管用她很樂意協助。”


    “很好!有地頭蛇幫忙就輕鬆多了。大家再過一遍計劃,以上就是明日將要執行的特殊任務,都清楚沒有?”


    “隊長……這是不是有點……”


    “把你們的心理負擔都扔掉嗷,這是在執行任務。”


    “是!”


    ……


    於是,時間來到裁決當天!


    瀑布如一條白河自中庭垂下,水中隱約可見升龍船的輪廓。巫師藍德放下望遠鏡,以手勢傳遞信號。穿白袍的信徒們聞訊奔走,信眾們紛紛拿起草叉與砍肉刀,準備與災騎士對抗到底。


    今日的集市無人出攤,這塊臨近港口的區域被布置成了戰鬥的最前線。藍德與武裝修士們在後方等待時機,一般的信眾充當中軍,而戰線最前方赫然是一群行屍走肉般的熒光人,那是信眾們應號令而帶出家中的熒屍。


    這是阿達裏想出的毒計,他向信眾們宣揚隻要貢獻力量那病人也可受神救助。如此一來就能用熒屍拖延敵人的步伐,回生部隊不想被感染又要強行突破,就勢必要解決這幫屍體。而隻要官府的人扣下扳機,他們就將親手粉碎沼澤的秩序。


    沒有秩序的邪龍也將失去力量,這場虛假的神罰隻會埋葬他們自己。


    “大人,來了!”


    藍德也看到了災騎士,她和手下們共乘著一輛裝甲越野車,那車從升龍船上開入港口,吼叫的引擎聲簡直猖狂到了極點。車上人人手持改裝槍械,藍德見狀心中大喜,他領著護衛們跑到戰線前方鼓舞士氣,舉臂高呼:“災騎士不想給沼澤活路,那就由我們向她施加真正的神罰!沼地信眾,隨我出擊!!”


    “眾神護佑!!”人群響應。


    迷茫的信眾們與熒屍一同跑向車輪,藍德悄悄開啟了自己的防身遺物。再之後隻要看到敵方親手開槍,他的任務就完成了。他緊緊盯著災騎士的手指,祈禱他們不要那麽沉得住氣,而事情進展之順利出乎他的意料,車上的所有人都扣下了扳機。


    邪龍的走狗開槍了!


    藍德因狂喜而歡呼雀躍,他等待著將至的血液與慘呼,等待著絕望中的嚎哭與廝殺。但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沒聽見水彈激發時的噴流聲,反而有一聲聲沉悶的“噗”聲傳來……而且那個彈藥看上去也很奇怪,氣味和顏色都很……


    包括武裝修士在內的所有人都很茫然,幾百雙眼睛望著劃過天空的彈藥。那“水彈”足有拳頭大小,色澤偏黃發綠,質地酷似泥漿。彈藥撞到人後發出“噗嘰”一聲悶響,而後潰散成一攤泥狀汙物,發出可怖至極點的惡臭!


    藍德腦中當場一白,他難以用語言表達這種氣味,隻覺得榴蓮比之太過友好,腐爛物似乎又略顯誇張。直到第二顆“水彈”擊中腦袋,黃綠色的泥狀物占滿全身,熟悉的記憶才終於被喚醒。


    他顫抖地抹了把臉,望著滿手黃綠發出慘呼:“屎?!”


    那正是……那個形狀那個色澤與那個手感無疑……就是x啊!!


    “我草,x!”“救命啊他們扔x!!”“還要不要臉了!”


    好不容易鼓舞起的戰意跌落至穀底,信眾們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以藍德為首的武裝修士們當場劇烈嘔吐!其中意誌堅強者強撐著發出道德指責!“你們竟然對病人扔x……你們會遭報應的!下地獄啊混賬!!”


    越野車上,楚衡空伸出觸手,指向戰線最前排:“是這樣嗎?可我沒看到有病人啊。”


    人們隨著他的觸手望去,最前排的熒屍們表情呆滯,滿麵黃綠,因為他們大張著嘴,在第一批衝擊中吃下了大部分的彈藥……病人家屬悲憤得簡直要崩潰了,但他們同時感覺有點不對。隻有黃綠色與惡臭,然而……


    沒有光。


    看不到光亮,皮膚下的光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了,迷茫的眼中又生出神采來。那些發光的屍體竟然活過來了!他們驚喜地環顧四周,帶著初生兒般的好奇發問:“哪來的x啊?”


    但已經沒有人回答了,信眾們驚得快要喪失思考能力了,他們看到災騎士站上越野車頂,一手持光盾一手持擴音喇叭。她的聲音傳遞到集市各處,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先前也說過了!我們洄龍神的審判日是懲惡揚善的,惡人才會將在病痛中死去,善者將自光中解脫。看起來各位病人都是善者,倒還有救……可是故意擋路的就不一定咯。”


    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掃視著眾人:“還有誰想要龍神賜福啊?”


    兵器落地的動靜響了一地,藍德當場被兩隻大腳踹翻在地。身上有光斑的信眾們率先高舉雙手奔入惡臭的泥潭,呼聲此起彼伏宛若潮水。


    “騎士大人,射我吧!”“射我射我!”“我有承受賜福的勇氣!”“你滾開,我敢吃賜福!”“我從二十年前起就是洄龍神的信徒了!!”


    噗嘰!噗嘰!特製水彈槍接連開炮,人們幸福地倒在一地黃綠色之中,少數沒來得及接住的信徒伏地抓起地上的賜福大嚼特嚼。代號“噴射”的審判日行動,就從這一刻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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