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喬遲疑了一下,又說:“張勳告訴我,越南紳商聯名致電總理衙門為你求情,法國總統也令駐華公使向朝廷遞交照會,願意代你歸墊挪用的十二萬兩餉費,擔保你出獄……”


    蘇元春勃然大怒:“病急亂投醫!誰讓你們找法國人了?”


    董喬委屈地說:“我們沒有找,是他們主動照會朝廷的。”


    “列強屢屢重兵犯境,逼得我們割地賠款,是我們的仇敵。當初以收撫遊勇和修鐵路的名義收了法國人的錢,我已經十分無奈,沒辦法,為了邊境安定,不得不那樣做,”蘇元春頓了一下,毋容置疑地說,“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如果為了苟活一時,低三下四乞求仇敵的恩惠,那才是真正的奇恥大辱。我的命沒有那麽賤,你讓張勳轉告法國公使:我寧可冤死,也要保全自己的名節,謝謝他們的好意!”


    董喬堅信法方此舉絕無惡意,也不想從蘇元春身上得到什麽,充其量隻是對他戍邊以來苦苦維持邊境穩定,雙方得以和平共處的真心回報。蟻螻尚且畏死,何況人乎?死到臨頭的人了,怎麽說這也是一線生機啊!本想說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規勸話,見他已經把話說死,隻好緘口。


    他拿過小桌上的紙張看了幾眼,見上麵寫著邊餉和公款均為因公挪用、請求以戶部已經確認但未兌現的十六萬兩應領公款抵償之類的理由,補充道:“朝廷有個慣例,大凡忠烈之後,獲罪時可酌減一等。老太爺是本朝忠烈,可以據此力爭,請求從輕議罪。”


    “慣例是慣例,旨意是旨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隻當是當年戰死關外吧。貼上我一個人的命,換得邊境二十年平安,值了。隻是……”蘇元春本以為以自己對朝廷的忠誠和顯赫的戰功,憑空捏造的縱匪、謀反等罪名根本不可能成立,邊餉也是因公挪用,朝廷一定會明察,可情況已經急轉直下,“秋後一天天近了,背著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死不瞑目啊!”


    “剛到京城時我往廣西發了電報,大師爺回電說盡快動身,一個多月了,應該這幾天趕到,”董喬往四周看看,低聲問道,“有件事在下百思不解:你在什麽地方得罪過太後?”


    “這事你不要問了,我對得起良心,”蘇元春說完,遲疑了一陣,又壓低聲音補上一句,“更對得起夫人。”


    他不再說話。自古道文死諫武死戰,想不到自己竟然死於小人之手,連申訴的機會也難以期望,早知如此,還不如楊玉科那樣,死在抗敵戍邊的戰場上,也保得住這一身名節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莫須有的罪名


    德仔從賣茶老頭那裏聽到一些傳聞,心中著急,急急趕回客棧。華小欖、潘仕魁正在同董喬說話,見他來了,便止住話頭互道辛苦。見女扮男妝的趙小荔愁眉緊鎖地坐在旁邊,他楞了一下:“趙姑娘,你怎麽來了?”


    趙小荔默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華小欖解釋道:“她瞞著趙先生偷偷來的,一直跟在我們後麵,過了柳州才發現。唉,難得她有這份心。董師爺,繼續說吧,德仔也一起聽。”


    “麻煩大了,”董喬嘆道,“我們還在路上的時候,人家就把套子裝好了,剛進京城就被拿進大牢。罪名也擬好了,要命的有四條:營私克餉、縱兵殃民、通匪濟匪、蓄意謀反,還說什麽‘至今言及蘇元春,民即痛心,兵亦切齒,其縱兵庇匪為萬目所共見,萬口所共傳乎……’”


    “這不是存心把人往死裏整嗎?憑什麽定下這些罪名?”


    “營私克餉指挪用來修炮台、收遊勇的公款和底餉,最後認定十二萬兩;縱兵殃民和通匪濟匪指的是遊勇屢撫屢遣、旋撫旋叛,默許遊勇帶走槍械使匪情加劇;至於蓄意謀反,更是莫須有了,兩個山洞那些題字,統統成了謀反的證據。”


    “這不成文字獄了嗎?”趙小荔忍不住哭了起來,“都怪我哥,起什麽名不好,什麽‘天闕’、‘ 上階’、‘ 隨駕處’,還有左右‘禁門’,當時我就說不妥,他硬說隻是娛神的字眼,沒事,偏偏就在這些字眼上出事了!”


    華小欖慈父般撫慰道:“別哭,眼淚救不了人命。後來呢?”


    董喬道:“好在還有慶親王奕劻、袁宮保這些主持公道的大臣,張勳也出了不少力。經他們據理力爭,後三條罪狀均為捕風捉影,查無實據,不過是參革者憑空臆斷而已。隻是挪用邊餉證據俱在,雖經他們爭辯是因公挪用,並非進入私囊,不應論罪,刑部還是定了‘監守自盜’的罪名……”


    華小欖舒了口氣:“雖說也是強加於人,總比通匪濟匪、蓄意謀反要好。朝廷拿了人,總要給自己找台階下不是?”


    “好什麽?單是這條也夠砍頭了!治大帥的罪是太後的旨意,刑部豈敢違抗,最後還是按太後的意思下了判詞:‘已革提督蘇元春,應仍按本例科斷,合依監守自盜錢糧已一千兩以上都斬例,擬斬監候,秋後處決。’”


    德仔見他證實了賣茶老頭所言,隻覺腦子裏轟地一聲,怔怔地問:“怎麽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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