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白水嘍。”海報王從陶罐裏倒水到白鐵杯中。馬洛裏把破舊的麵罩拽到下巴以下,饑渴難耐地喝著水。


    海報王又給他倒了一杯,然後又倒了第三杯。“要不要加點兒可口的檸檬,”海報王擠擠眼睛,“希望你知道自己的‘水量’。”


    馬洛裏清了清黏糊糊的喉嚨,說:“非常感謝。”摘掉了麵具,他臉上就有一種奇怪的赤裸裸的感覺。海報王盛情款待,加上膠水中幾乎比泰晤士河水還可怕的化學物質異味,讓他覺得腦袋發暈,“我很抱歉,剛才我顯得有些……嗯,過於尖刻……”


    “沒什麽,就是下麵的年輕人不懂事而已,”海報王圓滑地說,“在貼海報這個行當裏,我們隨時都得做好動拳頭的準備。就在昨天,我的兄弟們還跟羅圈腿的手下大幹了一場,為了爭奪特拉法爾加廣場的海報張貼空間。”海報王輕蔑地哼了一聲。


    “在這次的混亂中,我也有自己的麻煩需要解決。”馬洛裏粗聲粗氣地說,“不過基本上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我非常理智,不愛找麻煩。請一定不要把我當做愛找茬的人。”


    海報王故作高深地點點頭:“我還從來沒見過羅圈腿雇用學者來充當打手。透過您的衣裝和舉止,我就知道您是個有學問的人。”


    “您真是目光如炬。”


    “我也願意這樣想,”海報王說道,“這麽說,我們已經搞清楚狀況了,也許您可以跟我講講您為什麽如此不滿。”


    “您所張貼的關於我的海報是贗品,”馬洛裏說,“充滿了汙衊性的內容,肯定是不合法的。”


    “正如我此前申明過的,這與我無關,”海報王說,“我跟您講講我們行當的幾個基本事實吧,不繞圈子。每張貼一百張半開紙海報,我預期可以掙到一英鎊零一先令,也就是每張海報二點六便士,四舍五人,那就算是三便士吧。如果你願意按照這個價格買下我手上的部分海報,那我們就可以談。”


    “東西在哪兒?”馬洛裏問。


    “如果你願意自己到貨架上找的話,我沒意見。”


    車上的人停下來貼海報時,馬洛裏開始在存貨中翻檢。所有的海報都卷得緊緊的,像是很多根大棒。


    海報王從窗口遞出一卷海報給趕車人,然後默不做聲地把海泡石菸鬥磕空,從紙包裏取出菸絲重新裝滿,用德國造打火匣點著,無比滿足地吐出一口惡臭的煙。


    “就是這些,”馬洛裏說著,把最外麵一頁拽出來,在車廂裏麵打開,“您看看,這些內容多噁心?一開始還像是正常的文字,後麵卻極度惡俗,而且荒謬!”


    “標準海報卷,每卷四十份,共計六先令七便士。”


    “您看這兒,”馬洛裏說,“這等於是在誣衊我是殺人犯!”


    海報王禮貌地看了一眼海報。他嘴唇翕動,好像那標題讓他很困惑。“馬——洛裏,”他好半天才說,“你是在貨車裏發表演講嗎?”


    “馬洛裏——那是我的名字!”


    “這他媽是該死的演出gg,不是招貼畫!”海報王怒道,“字跡有點模糊了……哦,我想起來了。”他噴雲吐霧地嘆了一口氣,“我應該早就想到,接這單生意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不過,那傢夥倒是預先付錢了。”


    “誰?誰付錢了?”


    “在萊姆豪斯區,西印度港口那裏,”海報王說,“那地方很亂,馬洛裏博士,好多惡棍在所有的牆上和gg板上張貼布告,從昨天就開始了。我的兄弟們本來想要找他們的麻煩,然後這個自稱斯溫船長的傢夥,就意識到最好是把我們雇用了。”


    馬洛裏的腋下被汗水浸濕了:“斯溫船長,是嗎?”


    “看穿著像是個賽馬場周圍出沒的主兒,”海報王興致勃勃地說,“個子不高,紅頭髮,長相很怪——額頭有個大鼓包,就這個位置。應該說,他像隻虱子一樣瘋狂好動,不過他倒是挺懂規矩的,一旦跟他講清楚行規,他就承諾不給我們海報張貼行業找麻煩,手頭好像也很寬裕。”


    “我認得這個人!”馬洛裏聲音顫抖地說,“他是個瘋狂的盧德派陰謀家,甚至有可能是整個英格蘭最危險的男人!”


    “還真看不出。”海報王咕噥著。


    “他嚴重威脅社會秩序的安定!”


    “我覺得這小子沒什麽大不了的,”海報王說,“隻是個跳樑小醜,喜歡戴眼鏡,經常自言自語。”


    “這個人算得上是國民公敵——一個極度危險的陰謀主義者!”


    “我本人相當討厭政治,”海報王悠閑地向後靠著,慢悠悠地說,“《海報張貼管理法規》根本就是愚不可及,你聽了也會厭煩的。涉及哪些地方可以貼海報的部分,那條該死的法規一點兒靈活變通的空間都沒有。我告訴你吧,馬洛裏博士,那個推動這項法規通過的議員,我他媽都認識。那小子自己參選的時候,也雇我們貼海報來著,他才不關心海報貼在什麽地方呢!隻要是對他本人有利的內容,貼哪兒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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