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門關嚴。到裏邊來吧,靠窗有吧椅子。”仍然是那個聲音在黑暗中說。


    方友春關上了門。


    幸而尚有街燈微弱的光線天花板和牆壁上,否則這間屋子裏就真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方友春向前走了幾步,便被什麽東西絆了一個趔趄,他悄悄地笑了起來:“我說,我等了您三年正,而您卻這樣來接待我。”


    那人沒有言語。


    方友春走到窗前,坐到椅子上。


    “我們就這樣摸黑坐著嗎?”他感興趣地探問。


    “是的,就這麽坐著吧,”房間主人冷冷地回答,接著問:“您怎麽樣,事情順利嗎?”


    “如果不照鏡子的話,還好。臘祖莫夫斯基砸了我的舞廳,我向富士銀行求援,被他們僱傭了。具體任務暫時還沒有。修繕費是給了。又給了購置新家具的錢,我都收下了……”


    往下方友春他對富士銀行各方麵的看法,講了他對拜誌和杉森到來的推斷以及對黒田被殺的想法。


    房間的主人留心地聽著。沉默片刻之後便操著冷冷的、平淡的聲調說:“延安和共產國際本不打算動用您。但是因為您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目標,所以對您下達了行動的命令。形勢艱難,日本人正在醞釀一次嚴重的行動,可是共產國際的心髒蘇聯還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應付歐亞兩麵作戰。義大利已經是法西斯分子掌了權,德國法西斯在歐洲採取了咄咄逼人的擴張行動,他們的東方軸心日本對蘇聯也是虎視眈眈。盡管諾門罕戰役取得了完勝,但如果此時日本軍部北進派象“九一八事件”一樣發動對蘇聯遠東的全麵進攻,那將是災難性的,蘇聯將陷入與軸心聯盟的戰爭而不能自拔,這正是英美法等帝國主義最願意看到的。一旦遠東被日本占據優勢,不僅蘇聯對中國的軍事援助將停止,而且被遠東蘇軍牽製的日本戰略預備集團---關東軍主力將全麵入關,中國到那時將象朝鮮一樣全麵淪陷。……”房主人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點了一根香菸。火柴的亮光瞬時映出了他的身影、白襯衫和修建得很短的頭髮。他深吸了一口煙,坐回到椅子上,又繼續講:“在日本,請記住:任何方式的挑釁,包括那種突如其來的方式,都有可能。任務是:與日本人一起工作,深入、準確地分析他們的行動。這是您和莫斯科方麵聯繫的證據和指令。要想以前一樣,小心、謹慎。莫斯科沒有備用方案。暫時沒有,就這些。”


    他不說話了。


    方友春覺得聯絡員的白襯衫在黑暗中象一個白點在四處飄動,香菸的紅火頭在空中平穩地移來移去。


    “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方友春苦笑了一下,“我一年前就準備好了。我應當怎麽稱呼您?”


    “不必稱呼了。兩個小時後我就將離開這裏。”


    “什麽?”方友春的心緊縮了起來,“您離開這裏?!您是怎麽了?發瘋了?”


    一想到自己又將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地活動,心裏不禁發寒。他是怎樣地期待過這個人啊!聽到聯絡暗號時,他曾是多麽幸福啊!而且,在舞台被砸,他自己挨打的時候,他能忍受住痛苦,也正是因為他知道孤獨已經結束了,家裏人沒有忘記他,而且需要他……終於有了聯繫,可又怎麽樣呢?從頭再來嗎?”


    “我一個人有什麽用處?”方友春氣憤的低語道,“我在這裏憋悶了整整三年,既沒有聯絡,又沒有自己人,也沒有任務!……延安是把我忘了嗎?您……你自己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三年沒有自己人談話是什麽滋味?所受的都是侮辱和蔑視,這是什麽滋味?叫你陪著笑臉,在警察局長麵前一個晚上跳上一個半小時的舞,是什麽滋味?我一切準備就緒都快兩年了,就等工作了。可是沒有聯絡我能幹什麽?等於個零!總之,就是這樣。”方友春的聲音十分堅定,“請轉告延安:要麽派人跟我聯繫,給我人和工作所需的一切,要麽我……”


    “好的,”主人冷冰冰地打斷了他,“我轉告,一回去就轉告。”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方友春不肯罷休地追問道。


    “隻要一回去……”聯絡員重複說,“假如我會的去的話。我這不是正準備回去嗎?”


    他在菸灰缸裏熄滅了菸蒂,又說:“我的話說完了。”


    一陣難堪的沉默。隻聽到床頭櫃上的自鳴鍾在滴答作響。一輛馬車轟隆隆地駛過沿街駛過。


    方友春唇上的傷口裂開了,他坐在那裏,像孩子似的舔著滲出的血。後腦仍陣陣作痛,整個身子象壓上來千斤重擔,恨不能馬上回自己的辦公室裏去,躺在沙發上蒙頭大睡,長久地睡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方友春重重地嘆了口氣,用手掠了掠頭髮,嘶啞地說:“就算我沒說吧,不要往心裏去。請您原諒,千萬不要介意。”


    主人仍沒言語。雙方都默不做聲,還是方友春又問:“您是乘火車來的吧?”


    “是的。”


    方友春站了起來:“請不要見怪。我一定盡力而為,完成一切任務,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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