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殘酷了。”


    “你是第二次說我殘酷了,我是個戰士,我將終生保護殘酷。”單一海轉過頭,看定鄒辛,“就像要愛一個人一樣,我隻愛她的一樣東西。而我呢?隻愛自己的個性。”


    鄒辛愕然,默默地盯視他片刻,轉身去追爺爺。


    單一海沖她的背影喊道:“我今晚將返回軍校,我以後可以給你寫信嗎?”


    鄒辛狠狠地回過頭,恨恨地低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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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時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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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辛是在半個月後收到單一海的信的。不知為何,一看到信皮上那幾個極醜的鋼筆字時,她竟有些莫名的激動。盡管她堅信單一海會給她寫信的,她有這種直覺。可當單一海的信寫來後,她還是有些小小的驚喜。她把信揣入褲兜裏,佯裝做鎮靜地向校園深處的竹林行走。鄒辛有些奇怪自己的感情,她還從來未有這樣認真地要為讀一封信,而去尋找一個環境和心境的時候。


    她選擇一塊石條凳,這時正好是中午,戀人們到黃昏時分才會出現,所以這裏的靜讓人有種心驚的舒暢。她摸出那封信,再次仔細端詳那個信封,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樣醜。看那些字時,她總是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張臉。她一想像,那個人便像一個浪頭撲過來,讓她心驚。她用力揮去那個念頭,撕開信。天,這個信寫得真奇怪,是用幾張不同形式的紙寫的。他說:“我不會寫信,可有時候想起你,我就隨手在紙上寫下這麽幾句話。有的是瞬間感覺,還有的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這裏麵的東西有一半是寫給你的,還有一半是寫給我的。把寫給自己的東西寄給你,是因為我覺得這些東西太妙了,我不想一個人享受。你可以理解我,所以我把它們也給你。”


    鄒辛翻檢著那些卡片式的短語,深深地陷入了進去。這個傢夥真敢寫,也真敢想。她看到單一海在另外一片紙上寫的一句話:今日上課,無聊。信筆在紙上寫出“鄒辛”二字,是為什麽,存疑?她有些吃驚了,同時有些微微的得意漫上來,信筆寫出我的名字,證明我給你的印象太深了,傻瓜。眼裏竟溢滿淡淡的溫柔。她像跟一個人對話似的,逐條回答和揣摸單一海的心情,竟像又一次跟他說話,心裏嘩嘩的似被擦洗了一次,清爽起來,明明亮亮的連自己也變得仿佛擁有了那些奇怪的念頭一樣充實。


    竹園裏的風漫浸過來。鄒辛忽然覺得,這信名義上是寫給自己的,可卻又與自己沒有多少關係。她隻是看到了一些奇異的想法,可這些想法隻是單一海的呀!他也許整日裏被這些念頭給憋著或者激湧著。一個人被各種念頭給充塞著也是一種難受!他也許太需要一隻耳朵了。可在沒有一個可以傾聽並理解他的思想的耳朵的時候,他要的也許是一雙眼睛或者一個精神上的容器。他被那些東西壓得太沉重了,就擠出來給她一些。他輕鬆了,卻把那些東西甩給了別人,鄒辛有些悻悻地想著。她堅信自己的判斷,她似乎對單一海太了解了。可不知為何,想到這一點時,她竟有些淡淡的失望。他也許隻要一雙眼睛呀!這時,她對他竟有些恨起來。這傢夥還是像隻小公雞一樣,抖擻著精神,連寫信也挺著胸脯。她想,同時把信折起,起身往回走。在走出竹園的幽靜時,她決定了,不給他回信。讓他的高傲見鬼去吧!她也保持著高傲,隻有高傲才可以打敗高傲,她再一次想。臉上流露出淒淒的悲壯。


    單一海似乎並不在乎她回不回信,照例每周寄來一堆各種卡片式的東西。似乎他隻是在定期履行一種手續似的,把自己一些偶爾的思想原樣奉上。鄒辛從這些東西中,了解著單一海。她很快發現,單一海從來不屑於在信中寫一些什麽瑣碎的細節,他隻是在寫自己的精神。即使偶爾的事實,也隻是因為它讓單一海的思想發生了變化,而寫出來。仿佛僅僅是一些思想上的顆粒,但很貼切地凝固著他的想法。鄒辛剛開始還有些深深的厭倦,甚至討厭。有一次,她故意把那信放在床底下,不讀它。她躺在那些信上,仿佛躺在他的思維中,她抵禦著讀它的念頭。可越是不想它,那種欲望就越是強烈。後來,她還是在半夜時分取出它,走到月光下,讀完了他的信。內心才稍微平靜了下來,可又立即被信中傳遞過來的思想給刺激著。她坐在月光中,終於明白,她已無法抵禦這些信件了。這些信像他一樣,硬生生地闖進了她的生活,甚至影響著她,並且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精神上的習慣。


    每周一,她都會準時去收發室,取回那封印著紅色軍郵戳的長牛皮信封,然後整整一天沉浸在他的氣息中。她被他的思想給撫摸著,感覺到整個人就像又與他相偎在一起,互相被對方刺激著,打動著。她在這些信中,逐漸淡漠了他的形象。那些真實的容貌被他思想的俊秀給替代了。她常常把他的思想當成了他。那個真實的他,她反而忽略了。


    但她堅持著不回信,她覺得這樣傾聽他一個人的獨語,像看一麵鏡子,一麵男人的鏡子。這麵鏡子雖然孤獨,卻恰到好處地映著她的麵孔。重要的是,她覺得這人雖然孤獨,卻智慧。後來她猜測,他也許太寂寞了,寂寞到了隻有寫信向她傾訴,才可以安寧的地步。她時常可以想像,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把自己按在紙上,低低地咆哮著的樣子,因為她總是可以從信中讀出他的憤怒和氣息。不過他太狂傲了,狂傲到勇敢地把自己的思想交給一個女人的地步,並且不管這個女人是否有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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