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出來,李運昌和伍方都送了出來。王大夫悄聲告訴他們倆,陸威危在旦夕,手術不要動了。一聽這話,伍方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靠到門上捂著嘴沒有哭出聲。王大夫眼睛裏也湧出了淚花,一甩頭,走了。李運昌擦了一下眼淚,小聲說:“咱們都挺著點。”


    李運昌把馬福叫到堂屋,告訴他小陸要不行了。問他能不能幫忙買口棺材。說著,從懷裏掏出五十元錢遞給馬福,說:“我這次來,沒有帶多少錢。你也知道,幹咱們這行的本來就沒有錢。我這裏隻能拿出這些,還有那捆狗皮和兔子皮也拿去頂上。能買個什麽樣的棺材就買一個什麽樣的吧。”說著,眼淚一串串流下來。馬福眼含淚水出去了。李運昌把這些情況悄悄告訴了梁萬祿。梁萬祿立刻淚如雨下,洇濕了枕頭。


    中午飯誰也沒有吃進一口。三個人流著淚,靜靜地看著陸威。陸威的下頦靠近脖子的地方,微微動了一下。梁萬祿握著陸威的手,輕輕呼喚:“小陸,掙開眼睛看看大叔,看看司令員,司令員就在你身邊。你不是總說讓我帶你見李司令員嗎。你不是要給司令員當警衛員嗎。你就這樣走了,還怎麽當警衛員哪。我答應以後讓你去八路軍武工隊的文工團的呀。小陸!小陸!你掙開眼睛看看大叔。你不能走呀。你還年輕。你走了,讓大叔怎麽辦哪。大叔是讓你出來鍛鍊鍛鍊的,你卻被鬼子殺害了,我怎麽向你父母交代呀……”梁萬祿哭訴著,話語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的話幾乎聽不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滴到陸威的臉上,流到眼窩裏。伍方哭著說:“陸威,你哭了?你聽見梁大叔的話了?”梁萬祿說:“我的傻孩子,小陸不會哭了。他的手早已經冰涼了,已經硬了,已經離我們而去了。”說完,無力地躺下。伍方一摸陸威冰涼的手,抱著陸威,搖晃著陸威,嗚嗚大哭起來:“陸威,陸威,我的好兄弟,你不能走呀!你不能走呀!嗚!嗚!嗚!陸威!嗚!嗚!嗚!”李運昌眼睛也紅了。強忍著,說:“陸威同誌是為了救咱們才犧牲的,我們要永遠記住這個好兄弟。”


    馬福回來了,見到大家都哭成這樣,知道小陸同誌已經犧牲了。他小聲說:“已經說好了,是莊裏一家親戚給老人家裝老預備的料子。什麽時候用?”李運昌說:“小伍,你去把車篷卸下來,把料子拉來吧。那兩捆皮子也帶上。”又問馬福:“馬大哥同你們親戚說明白了嗎?給他們那些錢和那些皮子,可以嗎?”馬福說:“我那親戚也是堅決抗日的。一聽說裝殮遊擊隊戰士,就說一個子兒也不要。”李運昌說:“不行。一定要收下。人家給老人家準備的,先讓給我們戰士用了,這已經是很支持了。不收,我們隻能想別的辦法。這是紀律。”馬福說:“先拉來吧。我再給他們說說。”李運昌說:“如果嫌少,我們以後再補上。”


    陸威長眠地下(2)


    時間不長,棺材拉回來了。馬福向李運昌說:“我好說歹說,他們總算把皮子都收下了。錢隻收三十元。說那料子板薄,也沒有上好漆,不值那麽多錢。我跟他們說,這是八路軍的紀律。他們說,他們知道八路軍紀律嚴,才收下皮子和錢的。可是也不能掙八路軍的錢,掙烈士的錢哪。如果這樣的錢也掙,那就陷他們於不義了。”李運昌說:“老鄉實在太好了著再見著你們的親戚,一定代我們向他們表示感謝。”


    馬福老伴趁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告訴馬福:“老頭子,你知道不知道,那個老李可能是個大官。”馬福說:“別瞎說。”老伴說:“瞎說啥呢。那個叫陸威的小夥子咽氣的時候,我在外頭幹活,聽見那個來過咱家的梁大哥小聲哭著說,讓他掙開眼睛看看司令員。那司令員還不是大官呀。”馬福一下子捂住老伴的嘴,說:“這事,我可要告訴你。以後這三個字千萬不能再提。這可是掉腦袋的事。讓鬼子漢奸知道了,咱們掉了腦袋事小,要是讓這些人掉了腦袋,那可闖下大禍了。咱們一家子的命也沒有人家一個人的命重要呀。人家在抗日中,各個都是出生入死的,都是了不起的遊擊隊。你可記住,今天的事,以後啥時候也別說。如果有人問,就說有幾個親戚來過。我跟咱們那家親戚也囑咐過了。就說半路上車翻了,一個親戚壓著了,死在這裏了。”


    李運昌同梁萬祿、伍方商量,覺得現在把陸威的遺體運回古冶,路上會遇到很多麻煩,也很危險。運靈的人危險,說不定還會給他的家人帶來殺身之禍。他們決定把陸威先埋在這裏,日後稍安定一些,再把遺體運回他的家鄉古冶安葬。


    李運昌把這個決定向馬福講了,馬福把幾個親戚找來幫著把棺材抬下來,放到堂屋裏。裏麵鋪上褥子,放好枕頭。梁萬祿硬支撐著起來了,同李運昌、伍方流著淚,把陸威抱起來,輕輕放到棺材裏,又蓋好被子。三個人又看了一眼陸威,淚如雨下,棺材蓋蓋上了,釘上了。車要走了。梁萬祿也要送陸威。李運昌和伍方都說梁萬祿身體太虛弱了,勸他在屋子裏休息。梁萬祿說:“這是最後一次同孩子一起走路了。一定要送送孩子。”馬福的一個親戚趕車,李運昌和伍方攙扶著梁萬祿,跟在車後邊慢慢向莊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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