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滿目錯愕。


    他都已經準備好,洗掉她的記憶,帶她離開了。


    他從未想過拋下她。


    可沒想到,她卻先拋棄了他。


    等一下!


    如果她是純淨之體,那她不可能是現在才知道他是魔尊。


    所以……


    “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我是魔尊傀儡的?”


    路小堇意識模糊地看了他一眼。


    她什麽都沒說,魔尊卻什麽都懂了。


    原來,是從一開始。


    什麽老實兄。


    什麽救命之恩。


    …


    從頭到尾,全都是騙他的。


    *


    路小堇睜開眼。


    她正趴在君聿背上。


    “靈泉,是極品靈泉!”


    回溯到了剛發現靈泉的時候。


    疼——


    路小堇手環在君聿脖子上,感覺到他脈搏的跳動和身體的溫度,心中安定了些許,垂下眼簾,緩解著痛楚。


    君聿會死,因為他是極品靈根。


    是魔尊療傷的藥引。


    隻要晉升到金丹期,他就得死。


    路小堇可以想辦法不讓他晉升到金丹期。


    ——至少不在大荒秘境裏晉升。


    可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魔尊盯上君聿,絕不止是一日兩日了。


    也就是說,就算君聿沒在大荒秘境裏晉升,他也躲不過被殺的命運。


    他終有一日是要晉升成金丹期的。


    金丹期,就得死。


    ——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司空公麟也不行。


    不可能有人能時時刻刻待在君聿身邊保護他。


    但魔族卻能做到隨時隨地盯著他。


    魔修可以失誤千萬次。


    但君聿,錯一步,就得死。


    而且強壓著境界不讓他晉升也是不可能的。


    怪物的孵化,不是人力所能控製的。


    所以救他的辦法隻有一個:


    殺死君聿丹田裏的蟲卵,讓他一輩子無法再修煉。


    ——蟲卵死,極品水靈根也就沒有了意義,做不了藥引。


    這一點她可以做到。


    救下他,她應該就能離開了。


    但如此一來,君聿這一輩子就隻能是築基八階。


    他此生都無法成為化神期強者,向君家複仇。


    他母親那被隨意丟棄亂葬崗的屍體。


    他父親被打瘸的腿和無法狀告的冤屈。


    …


    這一切的隱忍和痛苦,他該怎麽承受和消解?


    她能一走了之,可他要怎麽辦?


    他該怎麽麵對之後的人生?


    他真的情願那樣屈辱的活下去嗎?


    他會不會覺得,還不如死了?


    “師姐,你且在這裏等我。”君聿將她放在石頭上,溫潤一笑,低聲說道,“我也去接一些靈泉。”


    他剛要走,袖子就被路小堇抓住了。


    她的目光複雜又痛苦。


    君聿心中莫名一緊:


    “師姐,怎麽了?”


    路小堇死抓著他的衣袖,許久才問了一句:


    “你說,悲壯地去死,和成為廢物,苟延殘喘地活,該怎麽選?”


    這突如其來,毫無由頭的問題,叫君聿頓了一下。


    死,廢物,怎麽選都不好。


    他本覺得這個問題無關緊要,可不等回答,就發現路小堇的眼中蓄滿了悲傷。


    宛若遭受了什麽重大的打擊一樣。


    君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莫名覺得,路小堇的問題,不是空穴來風。


    他抿緊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君聿,你會怎麽選?”


    他會怎麽選麽?


    所以,這個問題,是為他而設的?


    君聿看出她的猶豫和痛苦,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修仙界,有一類修士,天生擅長推演,能開天眼。


    可看過去,可知未來。


    因為通曉未來,卻無法改變,所以他們大多痛苦孱弱,周身都散發著悲涼。


    這一刻的路小堇,與他們十分相似。


    所以,路小堇是預知到了未來?


    而在那個未來裏,他要麽死,要麽成為一個廢物苟延殘喘的活著?


    路小堇現在這樣痛苦,是因為想救他卻無能為力嗎?


    君聿歎了口氣,語氣愈發溫和:


    “師姐,其實人大多時候,根本就沒得選。”


    幼時,他以為絕食,以命相搏,能換回母親的命。


    但沒有。


    長大後,他拚命修煉,以為突破築基期,就能將爹接出君家。


    可也沒有。


    而後,他不忍看爹受苦,於是跪在師尊殿前整整七日,求師尊出手,以為這樣就能救下他爹了。


    可依舊沒有。


    師尊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


    他看上去似乎選擇有很多。


    但其實,他從來就沒得選。


    “所以,師姐,聽天由命吧。”


    沒得選,麽?


    路小堇垂下眼眸。


    原主之所以會去君家討一個公道,是因為在給君聿收拾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他與他爹來往的信件。


    信件上全是一切安好等字眼。


    卻不難拚湊出一段讓人難以接受的過往。


    於是原主拿著信件,求到了司空公麟的跟前,希望他能為君聿以及他爹娘討一個公道。


    卻被司空公麟拒絕了。


    “修道者,不該將親緣看得太要緊。”


    “更何況,不過一個義莊的瘸子而已,不值得你如此費心?”


    原主甚至沒求複仇。


    她隻求還君聿一個公道。


    即使是這樣,司空公麟也不答應,他根本懶得理會。


    原主悲憤,卻無能為力。


    幾年後,原主似乎得到了什麽機遇,千裏迢迢去了君家,卻發現徐福早就死了。


    君聿死訊傳來那日,他就上吊自殺了。


    ——自殺了,會被丟去亂葬崗。


    ——不自殺,也會被打死丟去亂葬崗。


    他與彩月不同。


    彩月有他收屍。


    而他沒有。


    原主在亂葬崗尋了三日,看著一山的森森白骨,尋不出他的一根骨頭。


    君家對原主很客氣,知道她想要一個公道,開祠堂議了又議,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決定,將君聿記在嫡母名下,上族譜。


    ——他原本,是沒資格上族譜的。


    “那他娘呢?”


    “一個賤婢而已,難不成也想上我君家族譜?”


    彩月不配。


    至於徐福。


    一個屍骨無存的義莊的瘸子而已,連提都不配被提及。


    可這不是原主想要的。


    原主不要什麽上族譜,不要什麽賠償,隻要一個澄清。


    為君聿一家正名。


    但君家不答應。


    君家說,他們百年望族,豈可受此侮辱!


    把事實大白於天下,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君聿一家隻是死了。


    ——但他們君家失去的,可是名聲啊!


    原主怒了,終於準備撕破臉動手。


    她想知道,這所謂百年名門,流出來的血,究竟是不是與那些賤婢奴才一樣,也是紅的。


    可她沒能動手。


    君家求上了司空公麟,讓出了巨大的利益,於是司空公麟現身了。


    “小堇,不要造殺戮。”


    “君家不是答應給君聿上族譜了嗎,這如何不算一個公道呢?”


    這算個什麽公道!


    如果討不到公道,那他們就都去死。


    但憑原主的能力,做不到。


    她妥協了。


    其實不是妥協,而是她沒得選。


    和君聿一樣,從來就沒得選。


    *


    君聿看了一眼路小堇死抓著他衣袖的手。


    她太緊張太痛苦,白淨的手青筋暴起。


    君聿歎了口氣,安撫似地握住了她的手:


    “師姐,有的時候,無能為力,不是過錯。”


    所以,不要自責。


    “聽天由命就好。”


    可聽天由命,他就得死。


    她不要他死!


    該死的人,分明不是他!


    路小堇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咬了咬牙。


    “我不要聽天由命。”


    “我要自己選!”


    君聿,這一次,我選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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