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龍年端陽節半個月前,粵州,廣府內宅。


    廣月清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銅鏡裏略顯憔悴的自己,輕輕抿了抿嘴唇。


    “姐,你又在想什麽?怎麽感覺你最近心事總是那麽重呢?”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少女側著頭問道。


    “有嗎,很明顯嗎?”廣月清對著鏡子左晃右晃地看了看。


    “嗯,特別明顯,你看看你最近,臉都瘦了一圈,誰看不出你有心事啊。”


    “是嗎,原來是這樣……”


    廣月清略微一笑,眼角卻帶著些許幽怨。


    “姐,我說你有什麽心事,可以和我說啊,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呐,親妹妹呢,就是姐姐的貼心小棉襖,你有什麽秘密是不能和我說的?”


    少女十分俏皮,眉眼與廣月清頗為相似,但性格卻迥然不同。


    “月嵐,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廣月清不禁更加莞爾,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


    “說得好像你比我大了多少歲一樣,你也就比我大六歲,裝什麽成熟嘛,我今年可都十六歲了。”廣月嵐不甘心地嘟著嘴。


    “說正事吧,來我屋裏到底什麽事?”廣月清笑著搖著頭,微微歎了口氣。


    “當然是爹爹讓我來找你咯。”


    “爹找我?”廣月清的心咯噔跌落到了穀底,“莫非是平家大公子又來了?”


    廣月清不禁心頭煩悶,眉頭也蹙了起來。


    “是啊,就是他,他又來了,”廣月嵐點點頭,食指點著下頜在閨房內不停踱步,“我說姐姐,那平家的大公子平鬆溪,要說長相嘛,也還不錯,論家世,在粵州能與我們廣家門當戶對的,也就這平家了,你怎麽總看不上人家?”


    廣月嵐滿臉疑問,要說這平鬆溪,確實挑不出什麽毛病,不僅儀表堂堂,人品氣質也是絕佳,在粵州絕非沽名釣譽之輩,但她姐姐就是一直看不上,三番兩次將其拒之門外,惹得眾人議論紛紛。


    “他好歸好,與我何幹?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別插嘴,”廣月清心情不悅,站起身,沒好氣地白了廣月嵐一眼,“快走吧,莫讓爹等急了。”


    “啊,天道如此不公,姐姐,我可是的你親妹妹,你竟然這般吼我,我可真是無法忍受,欲哭無淚。”


    廣月嵐看似委屈巴巴,實際眉眼間盡是古靈精怪。


    “好啦,算我輸給你了,快點走吧。”廣月清無奈地挽起廣月嵐的臂彎。


    “哎,隻可憐那平公子,今日恐怕又要铩羽而歸了。嗯……姐,你確定不好好梳妝打扮一番嗎?就這般去會客?”


    此時的廣月清一臉淡妝,穿著白色長裙,除了腰間的翠綠玉佩,金銀首飾更是一概皆無,素雅之間帶著幾分憔悴麵容,實在不是能去會客的模樣。


    “要不叫萍兒他們過來伺候你一番?”


    廣月嵐一改剛剛委屈可憐的姿態,挎著廣月清來到銅鏡前,對著銅鏡理了理發梢,又從頭到腳的將廣月清打量了一番,不停地惋惜。


    “這哪裏是廣家大小姐的模樣,就如同那路邊百姓一般樸素。”


    “樸素又不是罪過,麵對他,更是沒必要打扮。”廣月清又一次望著銅鏡裏的自己,歎了口氣。


    “好吧,或許麵對他們這些外人是沒必要,可你這樣待客,爹爹可又要發火了。”廣月嵐撅了噘嘴,對於身為錦繡堂堂主的爹爹,她內心多少還是有幾分懼怕。


    “就讓他發火吧,我且等著瞧呢,走吧。”


    廣月清環著廣月嵐的胳膊,兩人一路離開了內宅,徑自來到了正殿。


    還沒等兩人踏進正門,一位背負寶劍,身著白衣的俊秀公子已經遠遠迎了上來。


    “月清姑娘,小生等你多時了。”


    這平家大公子平鬆溪模樣還真稱得上是俊秀,風流倜儻一表人才,行為舉止也是斯文得體,可就是眉眼間總是有股花癡勁兒,讓人特別不舒服。


    “勞你久等。”


    廣月清一改之前溫婉的模樣,聲音冰冷,眼神更是看都沒看平鬆溪一眼,繞過他徑自走進了正殿,而廣月嵐則對著平鬆溪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雖說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但平鬆溪也不生氣,笑嗬嗬地跟在兩人身後返回了正殿中。


    “月清,你來了。”


    廣月清剛一踏進正殿,廣逸仙便迎頭走了上來。


    “二叔,早。”廣月清平淡地打了個招呼,走到一旁的椅子裏坐下,倒是廣月嵐蹦蹦跳跳的上前挽住了廣逸仙的胳膊。


    望著廣月清這素麵朝天的妝容,廣逸仙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深知自己這寶貝外甥女那超凡脫俗的颯爽脾氣,如此這般模樣便來待客,定是有意為之。


    “嗬嗬,月清姑娘許久不見,還是如此出塵奪目,素妝淡抹也難掩脫俗氣質,真乃當世美人之翹楚啊,嗬嗬。”


    說話之人乃一位半百老翁,身著華貴,拄著根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廣逸仙身邊,腿腳似乎很不靈光,滿麵的皺紋都因假笑堆積在了一起,充滿了市儈。


    可廣月清愣是理都不理,坐在椅子裏把玩起茶杯來。


    “哪有哪有,承平老前輩讚美,實在是過譽了……”


    眼見廣月清毫不理睬,廣逸仙趕緊接上話茬,滿臉堆笑應付著,心裏卻是明白,這平家幫主平四祥哪裏是讚美,分明是揶揄他們廣家大小姐見客都不知打扮,有損臉麵,但他又不好點破,隻能跟著應承。


    “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就都坐吧。”


    說話間,後堂裏緩步踱出一人,坐在了正殿的首席。


    隻見此人四五十歲年紀,天生一副威嚴相貌,眉宇間不怒自威,頭戴鑲鑽紫金冠,身著龍鳳錦繡袍,腳踩金絲軟底靴,每走一步都沉穩有力,霸氣十足,身旁還跟著兩個扇風丫鬟,端得上是威風八麵,傲視群雄。


    正是廣月清的父親,錦繡堂堂主——廣逸生。


    “嗬。”廣月清眼見父親如此招搖,猶如那勾欄花魁,不由得冷笑一聲,翻了個白眼。她雖生在富豪之家,但從小便對這些外在奢享沒什麽興趣,自懂事以來便衣著樸素,跟著廣逸仙行走江湖,結識綠林好漢,領略山水風光,對這市儈商景一流的做派,實在無法理解。


    “廣堂主,哈哈,好久不見,可一切安好?”平四祥帶著平鬆溪上前抱拳寒暄。


    “有勞平兄掛念,一切都好。”廣逸生頷首微笑。


    “嗬嗬,那就好,這是老夫托人在喜馬拉雅聖山挖到的一株千年雪蓮,聽說服用之後可以延年益壽,百病俱消,還請廣堂主笑納。”


    平四祥從隨從手中接過一方精美的禮盒,上前將其雙手呈遞給了廣逸生。


    “有勞平兄弟費心。”廣逸生卻也並沒有接,而是擺了擺手,身旁的侍女頓時走上前將禮盒收了,帶了下去。他趁機掃了一眼廣月清,見廣月清素麵朝天,麵容憔悴,也是皺起了眉頭。


    “嗬嗬,廣堂主,老夫今日過來,也是舊事重談。這放眼整個粵州,能和咱們錦繡堂攀上親家的,屈指可數。我們平家,萬文軒怎麽說在這粵州也算是有點名氣,我家鬆溪更是年輕一代的翹楚,為人謙遜有禮,文武雙全,儀表堂堂,和令千金再怎麽說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吧?嗬嗬,令千金如今芳齡也是二十有二,是時候該拍板談婚論嫁了。”


    平四祥這一番話說的是眉飛色舞,神采激昂,但還沒等廣逸生回答,廣月清卻先站了起來。


    “平老前輩這說媒的本事倒是不錯,如果將來萬文軒倒了,靠平老先生這說媒的本事,怕是可以再創立個萬媒軒,也能東山再起。”


    噗嗤,廣月嵐一時沒忍住,頓時笑出了聲,趕忙捂住嘴巴。


    “月清,不得對長輩無禮。”廣逸生聲音泛起些怒氣。


    平四祥剛要再說點什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我說平老爺,誰說這粵州就隻有你們萬文軒有資格和錦繡堂結親家了,難道我們天嶽門就沒資格了?”


    隨著話音落地,屋外又走進來男男女女數人。那為首之人搓著一串紫檀手串,神態桀驁,昂首挺胸地踏進了正堂,他身後還緊跟著一黑衣少年,麵色冷峻,不苟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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