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三人


    “你為什麽要殺人?你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怒放聲嘶力竭的喊,全然沒有懼怕、沒有惶恐,對這個戰力恐怖到彈指間就能取她性命,或許,也時刻想著殺她解恨的男人,她除了傷心,除了憤怒,除了想責問,竟是再想不起來別的。


    她信的,她一直都信的,所有的記憶都告訴她,眼前這個眼神黯淡的男人,胸膛裏跳動的是一顆溫柔似水的心,為什麽,為什麽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來?


    就因為恨我嗎?就因為,我不肯成為你的鬼姬?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你為什麽不直接來殺了我?”


    滿山穀都是她的嘶喊,在回蕩。她的手緊握成拳,她的眼裏飽含不甘的淚水,卻是,無論如何不肯滴落下來。


    東皇溫柔的在笑,清淡的道:“我隻殺了這個女人而已,其他的可不是我幹的。我殺人,犯得著弄得這麽烏煙瘴氣麽?”說著,不知為何,臉上竟然露出一絲譏諷來。


    “不是你幹的?你敢說這一切不是你指使的?”怒放心尖兒都在顫,“你以為,叫人殺人的人,手上就不沾血嗎?不是自己動的手,就能心安?”


    東皇淺淺的呼吸,淡淡的笑:“.怒放,你何必這麽大動肝火?這又不是針對你的,有誰動過你的天邪鬼城麽?以你的修為,戰事再擴大十倍你也是安然無恙的,眼不見為淨的過日子不好麽?”


    “眼不見為淨?你叫我眼不見為淨?.那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你為什麽要在屍體和廢墟上徘徊?”


    東皇一怔,袖裏手指微動,竟就.想朝那氣得發顫的人兒走過去,卻是腳尖抵住地麵,卻又緩緩放平。他的眼眸顯出一絲冷淡來,道:“我閑著無聊,來看看熱鬧,生離死別總是人間最精彩的戲麽……”


    說著,不禁垂下眼瞼。


    便又見著那對夫妻的屍身。


    早該冰涼了吧,卻是,看著像是依偎在一起。心裏便.想,我那時,為何沒有也這樣,抱著鬼姬,死到僵硬,任誰也掰不開我們的屍身,隻能把我們葬在一起。


    總也是,相思不得,卻不會分離了。


    “你——”怒放痛心到啞口。


    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他到底想幹什麽呀?


    如果他傲氣十足、沾沾自喜,如果他麵露獰笑、甚至.是快意,她都會不顧一切的痛罵、不顧一切的衝上去和他拚命,然而,他沒有,他完全沒有。他的眼角眉尖,有的隻是孤寂,仿佛什麽都不曾得到過。


    如果這一切不是你想要的,那十幾萬鮮活的、無.辜的生命淪為亡靈,為的又是什麽理由?


    幾乎是痛心疾.首:“東皇,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罷手吧!趁一切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你罷手吧!”


    東皇望著她:“罷手?”


    他竟笑了,怔怔的抬頭望著蒼穹,半晌,喃喃自語的道:“我這一生,想求的從來求不來,想做的最後一件事,竟就能這麽罷手了麽?”


    “你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變成大魔頭殺人無數?你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昧著良心殘害無辜?”


    “我哪有昧著良心?”東皇笑,“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我根本沒良心可言。”


    “你笑?你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還難看?”怒放怒不可遏,“你為什麽不可憐一下那些無辜的人、那些就像躺在你腳下這樣死不瞑目的女人的人,你為什麽不可憐一下你自己?我死好不好?我死了讓你消氣好不好?”


    尖銳的怒喝聲中,怒放的小手紫氣騰騰,當真就要朝自己的頸項紮去。如刀刃般銳利的妖氣在觸及皮膚的瞬間,頸項雪白的肌膚上就刺破短短的一道血線,可是,手掌或是妖氣,都再進不得分毫。


    意念的束縛之力,速度遠遠快於她。


    “你這是……”東皇皺著眉,剛想走近去瞧她那滲出血珠的傷口,銀月的眼眸卻略抬,到底沒動——穀口,奔來三個身影,遠遠的,其中一個就在放聲大喊怒放的名字。


    東皇此刻都有些厭惡自己的視力太好,竟能看得見那黑如濃墨的眼瞳中的驚怒交集和惶然失措。


    不願見到那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抬腳便要走人,身後的怒放聲音卻發著顫:“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手?”


    東皇垂手立著,靜靜的望著前方。


    沒有想過會遇見怒放,真的沒有想到過。


    根本不想見到她,真的。


    從什麽時候起,她讓他無所適從的?她的憤怒、恨之中總是參雜憐憫和痛心,讓他與之對視時、聽見她的話語時,總覺得自己的心髒還在跳動,血液還在流淌,竟還是活的。


    不都以為,自己已經死過了麽?


    腮邊漸漸顯出棱角來——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女人,再也不想了!


    便轉過身去,似笑非笑的道:“好呀!我可以罷手,但我若說,我要你永生永世忘了那邊那個男人,我要你嫁給我,永生永世再無二心,我就罷手了,你肯麽?”


    怒放僵住,呆望著嘴角勾起的東皇。他眼中的笑意那麽濃烈,肆意的在快樂,仿佛是一種嘲弄,在說,你肯麽?


    我曉得你不肯!


    他確實是這麽想的,一定是這麽想的,因為他根本不要答案,隻掃一眼她身後,便轉身緩步而去。


    不知為什麽,怒放隻覺得四周突然那麽安靜、那麽蒼白,頸項的血珠流淌時的觸覺都那麽分明。她的心在一瞬間仿佛空了,頭腦也是,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意念的束縛早就撤去了,她垂落在身側的手想動彈,卻怎麽也動不了,就像是半睡半醒中的夢魘一般,微微動一下手指都要費盡所有的氣力。


    東皇在報複她,在嘲弄她,他不承認,可是,他確實在恨她,以至於,怒火鋪天蓋地,甚至要焚毀整個世界。


    那個樸素青衣的身影越走越遠,五米、十米……她卻慢慢轉回頭去,噙著淚水的眼,視線一片模糊,隱約的,那個她不可能忘記的男人在對她搖頭,似乎還在喃喃的對她說“不”。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一點兒也看不清,可是她的心脈似乎與他的連接在了一起,能感覺到隔著胸膛的那團血肉在狂跳、在不安、在呐喊,漸漸的,在絕望……


    如果隻是折磨我一個人就能化解他的恨,如果那樣就能避免這場我們完全沒有勝算的戰爭……


    辰軒,你會原諒我嗎?


    我不想那麽多人死去,真的不想……


    衝口而出,呼喚了一聲:“東皇!”


    東皇的身子一震,腳步霎時頓住。身後,怒放是淒絕的聲音:“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便轉回身,望見那個淚漣漣的女子。她有幾分迷茫,有幾分無助,就像一隻不得不離開家園和疼愛自己主人的小狗,明知前路風雨飄搖,明明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卻還是不得不走。


    “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她喃喃的問。


    他的心,在一瞬間就再次有力的搏動起來,銀月的眼瞳從黯淡漸漸散發出淡月的光輝。


    他說的是一句戲言,一句惡意的譏諷,一句發自內心的渴望和絕望的譏諷——她曾經那樣的掙紮也要回到辰軒的身邊去,他曾經那樣的哀求溫存她也置之不理,可如今,他居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動搖?


    幾乎就是喪失理智的,快步走回去,走到那個嬌小的身影麵前,他垂目望著她的眼,望了許久、許久,猛然,將之緊緊的摟抱在懷裏。


    想吻她,想發瘋一般的吻她,告訴她,若她肯留在他身邊,他什麽都肯做。


    真就那麽吻了,拚命的吮吸,渾然忘我,忘記了一切,卻是在一瞬間,懷裏的人兒情不自禁的掙紮了一下。


    很細微的掙紮,細微到幾乎不可能被察覺,可他,到底察覺了。


    便緩緩的鬆開她來,心底裏,又開始嘲笑自己起來。


    又瘋了麽?又瘋了麽?就算她動搖了又怎樣?就算她真的留在你身邊又怎樣?她到底是被逼的,到底不可能真的愛上你。她不可能開心,她不可能歡笑,無論你怎麽哄也好、愛也罷,哪怕,就是把心掏出來也沒用!


    你居然還在發白日夢,你居然走到這一步還想回頭?


    半眯眼眸,嘴角勾起,瞥一眼不遠處凝滯的那長衣人影,他彎下腰來,附在耳際,低語:“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在空桑山等你,來不來隨你,過期不候。”


    言罷,竟衝遠處三人一笑,緩步而行,卻是越走,臉色越孤寒。


    怒放,你我都是雙刃劍哪,再也不要見麵了罷!


    你莫要望著我,回頭望望身後吧!有另一顆心,比現在的我,更絕望呢!


    絕望到,心跳的節奏越來越平緩;絕望到,臉上刻骨的悲傷漸漸消失無蹤,變得毫無表情;絕望到,深黑的眼瞳中幽藍漸起,恍若是無月的暗夜蒼穹慢慢的被不知名的力量洗去濃墨的色彩,最終,泛出深邃而神秘莫測的幽藍。


    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眼神,辰軒轉過身,僵硬的走了出去。


    那一刻的回眸,是不是注定了結局?當心愛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擁在懷裏狂吻時,他就在瞬間失去了身心擁有的全部感情。


    他不會憤怒,不會悲傷,不會覺得心痛,他心裏隻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深愛的女人,他是那麽的了解她啊!


    細弱的肩膀,嬌嫩的身軀,孩子一般,卻總以為自己能扛起整個世界。


    如果東皇說,我要你死,我就放過所有的人,她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吧?


    更何況,是放棄他呢?


    他愛上的,是一個總為別人活著的女人,會有這樣的結果、這樣下場,並不意外吧?


    可是,頭好痛,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痛,像有一把刀在拚命的砍他的頭顱,劈開顱骨,劈開大腦,劈開他的靈魂,令他痛到整個人天翻地覆。


    他踉蹌著,居然還站得穩,居然還在走,不是,不是在走,是在竭盡所能的大跨步。


    快一點,再快一點!離得遠遠的,離所有的人遠遠的!怒放,我愛的怒放,就在千米之外啊!


    然而,步伐越來越沉,思維開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瞳中幽藍翻湧的如狂躁的海潮,隻隱約意識到,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冷冷的對他說,做什麽還要掙紮?別再掙紮了。


    不可抑止的嘔吐起來,跪倒在地上,劇烈的嗆住、劇烈的嘔吐,最後爬倒在那裏,再也動彈不得。


    不是死亡之力噴湧,而是,胸膛仿佛要被撕裂一般,有什麽正要強行的鑽出來。


    他的靈魂,他的靈魂,被生生的剖成了兩半。


    哥——哥——


    生平第一次,開不了口的時候,卻在心裏不停的呼喊那從未出口過的稱呼。


    倏然,有風起了,那黑色的魅影仿佛是被風吹到了麵前。即使無法承受他的肉體,仍是抱著他的動作,令他都能感覺到那雙手臂的力度。


    “軒兒,你怎麽了?”


    那樣焦急的語氣,那樣惶恐的眼神啊!


    腦中有一絲殘念,這個,便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辰軒竭力的仰著頭,他想舉起右手去觸碰九幽擔憂、悲而怒的臉,卻隻抬起半尺,最終仍是無力的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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