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些特殊,誰都知道,所以,飛揚城內燈火從來沒有這樣明亮過,夜半時分的城池也從來沒有這般熱鬧過。


    純白的衣裳配上寶藍色的對襟半袖外套,氣質幹淨清爽,身姿勻稱挺拔,再配上一張俊逸的臉孔,這樣一個男子不住的徘徊在燈火通明的街頭,足以引得行人側目。


    “我說,是人家飛揚的老婆要生孩子,又不是你老婆,你來湊什麽熱鬧?”


    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聽聞怒放懷胎的消息,居然不遠千裏的又趕了回來。盛傳怒放即將生產,他就賴著不走了。這不,傍晚時城主府有消息透露出來,說怒放有生產的跡象,這小子就傻乎乎的在城主府附近走來走去。


    韋炎見臉微微一紅是藥師,真有什麽閃失也能幫個忙呀,她身子那麽嬌弱,我這不是擔心麽?”


    狼火嗤笑:“人家女人生孩子,輪到你幫什麽忙?”


    韋炎見被嘲諷,幹脆不搭理狼火。他焦慮的張望,小聲道:“這都月上中天了,怎麽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急啥?生下來了,府裏自然鬧翻天了,還用得著你脖子伸的老長等動靜?真是被你氣死!她都嫁人了,你還不死心,牽著掛著的,想幹嘛呢你?”


    韋炎見不語。


    他能想幹什麽?他什麽都沒想過。他就是擔心她懷胎受苦,擔心她身子嬌弱經不起生產的折騰,他隻是想聽到她平安產下孩子的消息而已,這也是錯嗎?


    他不知道自己這份眷戀為何如此地深重。或許。當他發現她和自己一樣與妖獸為伴、都是人海中寂寞地那一個時。對她地驚豔就在頃刻間化作了滿腹地惺惺相惜。恨不能相望相守。


    她和他。如此地相似。不是嗎?


    即使她已經屬於別地男人。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他心中她地影子仍然揮之不去。


    “都這個時候了。羅刹將軍居然還不在城中。”他有些憤懣。


    那一夜。酒盡言盡。你和我說地話。都不作數麽?


    一個女人即將生產。要經曆那種撕心裂肺地痛楚。丈夫怎麽可以不在身邊?


    為何,你明明能近在咫尺的守護她、擁抱她,你卻不在?而心急如焚、恨不得能化成一縷幽魂纏綿在她身側的我,卻隻能遠在天涯的翹首企盼?


    “飛揚是個大男人,他要是成天隻顧著女人,能年紀輕輕就爬到今天這個地位?”狼火斥道,“就你不成器!韋莊那老小子教訓的一點沒錯,你就是心腸太軟、優柔寡斷。我說,抱又沒抱過、摟也沒摟過、小嘴兒也沒親到、話都沒說過幾句,你偏生就被人家迷的神魂顛倒,你說你像話嗎?”


    韋炎見有些惱:“就聽你胡說八道!盡說那些不能聽的,你的嘴巴從來就沒幹淨過!”


    “老子嘴巴不幹淨幾千年了,怎麽滴,你小子還看不順眼了?”狼火怒道,一邊吼,一邊又開始髒話連篇,罵了三兩句,突然愣了。


    “有妖氣!”


    好強的妖氣!


    腳下的石板劇烈的震動,仿佛有一頭巨大狂躁的野獸潛伏在地下,蠢蠢欲動,想要衝出來。行人紛紛驚呼,有一時不慎的已經一**跌坐在地上。


    波動的源頭距離他們並不遠!


    韋炎見的心裏一驚,本能的就往城主府方向看去,抬眼間,卻怔住,呆在原地。冷汗,潺潺直下。


    是什麽……”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纖細的、暗紫色藤條,密布尖銳的刺,看上去便堅韌無比,是一擊足以使人皮開肉綻的銳利長鞭;沒有一片葉片,頂端綻放一朵豔麗深紅色的花,花瓣纖薄,卻不嬌嫩,有幽幽的冷光,仿佛是金屬千錘百煉後鍛出的薄刃,透著致命的氣息。


    “天邪鬼……露出妖獸本體了?”狼火怔了怔,吼起來:“肯定出大事了!”


    他的吼聲未落,韋炎見早已飛身而起,朝城主府撲去。踏上簷瓦,迎麵而來一片血雨,腥氣撲鼻,饒是他都忍不住以衣袖遮住口鼻。落腳處,一隻怒目圓睜的頭顱迅速的從他腳邊滾過,砸落在地上。


    一牆之隔,人間和煉獄之別,獵獵妖氣罡風中,他幾乎站立不穩。


    重重圍牆之內,是暗紫與豔紅的海洋,隻是,這豔紅並非花,而是四濺如飛的血液。


    那隻已經完全化作怪物的迷花盤踞在一間完全倒塌的房間中央,瘋狂的揮舞著無數的暗紫色藤條在擊打所有能碰觸到的東西,房簷、牆壁、廊柱,以及血肉之軀。


    偌大的府宅,在頃刻間坍塌了一角。


    耳聽得怪物發出淒厲的尖叫,狼火那蒼老的聲音都有一絲顫抖:“我靠,小花徹底喪失理智了,已經瘋了!日它祖宗的,這是怎麽回事?”


    麽會這樣……”韋炎見喃喃自語,盯著不遠處,拳頭不住的顫抖,被他握到煞白的顏色。


    一個纖弱的身影懸浮在半空中,腰間一根手臂粗細的碧綠藤枝支撐著她全身的重量,她耷拉腦袋,因而黑發披散下來完全覆蓋了那張嬌美的臉,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從她自然垂落的四肢那種無力的程度,韋炎見一眼就能判斷,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識。


    她僅僅穿著單薄的白紗襯裙,是大戶女子的貼身衣物,裙腰以下早已是潮濕的暗紅,仿佛曾經在血水裏浸過,觸目驚心。


    她臨盆,他是藥師,瞬間的反應是,他以為她產後大出血,生死未卜。但他的視線順著血裙往下,頓時目眥欲裂、心如刀割。


    怒放垂在裙擺之外的,竟然隻有一隻左腳!


    右腳齊腕斷裂,巨大的創口如今仍在滴血,那一滴一滴的暗紅血珠從半空中緩緩墜落,砸在下方的血泊中,濺起細小的血花,血與血結合的那一刻發出的輕微滴落聲響竟然穿透喧囂的場麵和慘烈的廝殺,清晰的傳進他的耳中。


    這不是意外,這絕對不是什麽意外!


    若他不知道怒放右腳的乾坤,若他不知道那腳環的驚天秘密,他根本意識不到那殘缺的斷肢意味著什麽,可是,他知道,他全知道,所以,他意識到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憤恨、悲慟、絕望,所有的負麵情緒在一瞬間侵襲他全身,他整個人僵立在那裏,石化了一般。


    院落裏已經殺成了血海,活著、還有反擊之力的人不到十個。那群原本守在院外的漢子們,幸存下來的寥寥可數。


    他們聽說怒放產後大出血,無不心驚肉跳的等待消息,誰知等到的卻是簷瓦四飛、牆壁倒塌、一株詭異恐怖的植物衝天而起。他們的第一反應是拔出刀劍不顧一切的衝進內宅,可是剛踏進怒放生產的那個院落,百多名戰士就在猝不及防的血腥攻擊下紛紛倒地,機警的躲過攻擊的人甚至來不及對外發出警戒和求援信號,就陷入了絕境。


    到那時,他們僥幸存活的二十多個人才看清內宅裏恐怖的景象。


    房屋坍塌,瓦礫飛濺,仿佛經曆了不可想象的天災;下半身浸染鮮血的怒放被卷到了半空中;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的龍蘭心和不知何時趕到內宅的鐵遊正憑借如意和冷心錐在合力反擊,顯見都已經受了不輕的傷;那個救治怒放的穩婆則早已被撕扯成碎片!


    眼前這株植物係妖獸有著暗紫色的荊棘藤條和豔紅無比的小巧花朵,看上去完全陌生,卻沒有人猜不出它的身份――它肯定是小花!它肯定是完全妖化後的小花!


    那絕對是一個無力抗衡的怪物啊!


    和他們猜測的一樣,此時小花的攻擊力和防禦力遠遠超出了平時肉眼目睹的水平。它整個仿佛是鋼鐵鑄就的,那看似纖細的藤條揮刀竟然也無法砍斷,最多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傷痕,但攻擊時卻無堅不摧,一道藤條橫掃過來,如果閃避不及,立刻就會被分屍。幸存的他們無一例外是同伴中的佼佼者,盡管被同伴的血染紅雙眼,都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卻也是左支右絀,勉強保命。


    他們隨時會被屠殺殆盡,卻從始至終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隻知道小花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態,在瘋狂的破壞一切,就像是瀕臨死亡絕境的狂野的獸,悲憤、狂躁、不甘,恨不得讓整個世界都跟著它陪葬!


    它在不住的發出嘶喊,那悲鳴,聽的人心顫!聽的人不由自主就彌漫起悲傷。


    他們都在想,小夫人肯定是死了!小花暴走,肯定是因為小夫人死了!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對手啊!我們保命都難,如何能救下夫人和那剛出世就失去母親的孩子,如何能援助得了鐵大哥?


    “小花,你瘋了嗎?不要再攻擊夫人了!夫人抱的是小夫人的孩子啊!你想他死嗎?”一個家將看見藤條不住的猛烈攻擊張開防禦的如意,如意搖搖欲墜、反噬的龍蘭心不住吐血的模樣,憤怒的大吼起來。


    回應他的,就是腳下的石板猛然破碎,一根藤條衝出地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住他,用力一扯,然後將碎屍拋灑向空中。


    他的頭顱,跌落在屋簷,隨後滾落,而正在這時,韋炎見雙腳輕輕的落在那處。


    又一波劇烈的攻擊襲來,又有同伴倒在了血泊中。


    “成哥!”悲憤的呼聲從好幾處同時傳來。


    幸免於難的幾個男人咬牙切齒的目睹昔日的好兄弟一瞬間化作血雨和屍塊的同時,也不約而同的看見了一身藍白衣、倉促趕到的韋炎見。


    他們都知道韋炎見不僅出身禦道,還能駕馭一隻七千年的妖尊為戰力,無不暗自慶幸,不住的朝他大聲呼喊,誰知,韋炎見竟然就那麽怔怔的站在那裏,呆呆的望著半空中的小夫人,對其他的視若無睹、不聞不問。


    “混賬東西!你到底想幹什麽?”


    狼火威嚴的怒喝在腦中炸雷一般回響,猛然把韋炎見驚醒。他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到這時才驚覺,隱約覺察到陰謀氣息,目睹怒放遇害、感同身受的他竟然險些因為悲痛和憤怒過度而喪失了心智。如果不是狼火的修為遠遠高於他,心智也堅定,方才那麽一瞬間,他幾乎生生的主導了一場反噬!


    “不要發呆了,先救人,然後逃命!能逃多遠逃多遠!”


    “你說什麽?”韋炎見詫異的問道。


    “這個城毀了!沒救了!我實話告訴你,小花的妖氣很不正常!它是幼獸,根本不該有這麽強的妖氣!你看不見,可我看的清清楚楚!”


    這裏的空氣已經不是透明的了,彌漫著隻有妖類才能覺察的紫色,那紫色濃鬱的仿佛凝聚後能滴出水來。這種程度的妖氣一旦爆發,頃刻間就能把飛揚城毀於一旦!


    現在能做的,是盡快驅散城內的百姓啊!


    狼火的聲音如九天之雷爆炸,響徹整個城池:“所有的人不要靠近!這裏已經沒有活人了部逃!逃得越遠越好!”


    它這一聲大吼,驚得所有人一怔。隨之而來的是人群的騷動慌亂,以及沒有看見警備信號卻已被驚動、紛紛朝這邊趕來的各路戰士的遲疑。


    狼火敏銳的感應各方位的動靜,發現有戰士稍作遲疑後仍然朝這邊狂奔,怒道:“日你祖宗的!發什麽傻!疏散百姓去!都***離得遠遠的,別過來!”又衝著腳下嚷道:“別打了!逃!”


    下方幸存的幾人臉色慘白。


    晚了!現在想逃走已經太晚了啊!更何況,寧死也不能丟下夫人他們逃走啊!


    “逃吧!你們死了也救不了他們的!”狼火怒道,猛的迸出妖氣,一團團青火衝出,紛紛撲向與幾人廝殺的藤條,同時,它凝聚出一團巨大的火球,直撲龍蘭心和鐵遊所在的方位。


    青火不愧被稱為最強的妖火,觸及到迷花之時紛紛爆裂,殘餘的青白火焰瞬間吸附在藤條上,頃刻攀附蔓延開,那樣堅韌的藤條竟然也在凶猛的燃燒。


    天邪鬼感覺到劇烈的疼痛,扭曲起來,胡亂的四處拍打。


    攻擊就在這麽一瞬間,天邪鬼的鬆動也就在那麽一瞬間,足矣。幸存的幾人抽身而退,鮮血染遍衣襟的鐵遊也咬牙摟起龍蘭心奮力撲向斷牆之外,掙紮著逃命。


    狼火長籲一口氣,劈裏啪啦的又砸下幾十團青火,嚷道:“走吧!”


    韋炎見沒動,喃喃的道:要救怒放……”


    “你說什麽?”狼火失色,吼起來:“你瘋了!你看見她流了多少血嗎?即使搶回來也救不活了!救活人都來不及,你還要去救死人?”


    “她沒死!我知道她沒死!”韋炎見也吼了起來。


    “你這混小子給老子冷靜點行不行?她要能活就有鬼了!正常人流了那麽多血都必死無疑,更何況她剛經曆生產?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接受現實行不行?”


    韋炎見搖頭。


    我不接受現實,我不接受!我就是個混小子,怎麽了?


    察覺到他躁動的念頭,狼火徹底爆發了:媽的!老子搞不清你們人類在想什麽!剛才的偷襲,天邪鬼不過是受了點皮肉之苦罷了,等它反應過來,肯定想把咱們活剝了!你不逃,還***想正麵攻擊它?告訴你,老子不幹!”


    狼火話音剛落,就發現韋炎見猛的撕開衣襟,咬破拇指,以血在胸膛上不住的畫出奇怪的符號,他的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決然。


    “你在幹什麽?”狼火一驚。


    韋炎見平靜的道:“我要解除血契,不會連累你的,我一個人去!”


    火徹底傻了,“你***是說老子怕死?你懂個屁!”


    “我不懂,我什麽都不懂!我隻知道,怒放隻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把她救回來!”韋炎見低吼。


    低吼聲中,濃鬱的白色霧氣蒸騰而起,整個院落一瞬間就被完全籠罩。看著那噴薄的濃霧急速逼近,狼火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日了……”


    韋炎見盯著那完全阻隔視線的一片白霧,咬牙道:“血契已經解開了,隻需要你自己的一滴血,你就自由了。你走吧!我就是死了,也要把怒放**來!”


    “混蛋你!你現在腦子都已經亂了,還想衝進迷花的迷霧裏去?”


    那是能迷亂心智的毒霧啊!


    然而,它怎麽嚎叫都沒用,韋炎見已經飛身撲了下去。


    一霎那的寧靜,卻仿佛是恒久的長遠,潮水般的往與城主府相反方向奔跑逃命的人們不自覺的放緩腳步,驚恐的望著那漸漸彌漫的白霧。


    隨後,是天搖地動的爆裂之聲,白霧中詭異的青白色火光衝天,將整個夜空映照的如同白晝,強勁的氣流衝擊著白霧,恍若是暴風席卷雲層。


    疾風吹雲,雲動,雲不散。


    沒人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隻聽見一聲淒慘的、仿佛來自地獄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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