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嚓……""轟隆隆……"又一聲裂天霹靂炸響，一個濁浪打來，新疆女剛被拖上岸邊，獨眼龍卻手一鬆，被浪頭捲去……當震耳的雷聲過後，人們舉眼望去，浩渺水波之上，獨眼龍之屍，新疆女之屍，死馬之屍，死駝之屍，俱成一片零落草芥，順流而下，一去不返……
至此時刻，紅鳥王國的滅頂之災，終於進入其最後的尾聲……
滔滔洪水流了三天三夜，隆隆雷聲響了三天三夜，地震餘波亦持續了三天三夜，大約在第四天上，混沌的天宇漸漸露出一線亮光。
又過一日，風止雷息，水波落潮，天地才重現舊日的寧靜。劫後餘生的殘存人畜，有的從泥漿裏慢慢支起頭顱，有的從沙包高地上漸漸睜開眼睛。這時候，他們才完全看清，他們的王國家園已徹底毀滅，人已死去十之七八，畜已死去十之七八，千畝良田已成淤泥沼澤，旮旯城廢墟已成水中島嶼。昔日的輝煌，昔日的業績，昔日的悲歡，昔日的榮辱，俱成一去不返的千古雲煙……
以九眼井海子為中心的一片汪洋之上，一隊哀鴻久久徘徊悲鳴不絕，猶似那鼠頭紅鳥留下的一群孑遺……水麵之上，又泛起一群一群的大魚小魚，追逐蠶食著各種浮屍殘骸……遠遠的西方地平線上，矗立著一匹蒼老的孤駝，一動不動，像石化了一般；血紅的落日映其剪影，恰似一幅世界末日的畫麵……
暮色降臨，冷月升天，在嘩嘩的濤水拍岸聲中，又見有數匹白馬結成一隊，到水邊飲水，蹄聲踏踏，如濺冰河。
但當翌日天明近前細看，它們其實早已死去，隻因四肢陷入淤泥之中，骨架還沒有倒下……
多麽蒼涼的世界，多麽洪荒的宇宙，此時此刻的人心已經無悲無喜，無冷無暖，他們就這麽靜靜地或坐或臥於沙崗之上，不食不飲，如待大歸……
又過數日，浩瀚汪洋開始退潮。也許是沙漠地理的特殊原因，地麵積水漲得快也落得快，一日一落，日淺一日，僅僅三五天時間，大片的汪洋又似滲入無數條地下河，旮旯城廢墟復露於地麵之上，田陌地埂也漸見輪廓……
這時候，倖存的人們才漸漸神誌復甦，明白了他們確實遭受天譴，成了唯一一群大難不死的漏網之魚……
沒有人發號施令，也沒有人出麵組織，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默默無聲地做出一份善後工作。他們開始從沙灘上，泥沼中，廢墟裏，打撈搜集各色各樣的人屍、馬屍、駝屍。這些死難者的遺體，除了一部分已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大部分還殘留故地。在這份工作的進行途中，他們又發現一樁奇事，在旮旯城西側的一片廢墟中，那個黃瘸子等三名和尚居然還沒死去，奄奄一息地僵臥在一團泥漿中，每個人的手還像拔河一樣同攥著一根鐵鏈子。人們順鐵鏈往下挖去淤泥三尺，竟拖出一條奇怪的獸屍。這獸屍極像當年獨眼龍在鳳凰營內遇見的那條黃狗，跟前時馬黑馬窮追不捨的那頭怪獸形象也大致相符，一身狗毛，一臉狗相，隻是腹下多長著一條腿，是五條，不是四條。另外脖子上拴著的那條鐵鏈，仔細察看也不是鐵的，而是青銅色的，已經綠鏽斑斑，腐朽不堪。人們呆望著這情形，久久無語(這是這場大災難過後人們唯一表現出的一絲驚訝)，但旋即，人們就平靜了，沒啥多問的，一切都屬正常。
在這個天外世界，已經沒有什麽不可理解的事了。
隨後，他們就將這具狗屍和所有的人屍馬屍駝屍，全部集中到先前的那片墳地沙灘上，再沒有掩埋(他們已無力再做那麽多的棺材)，而是以"厝"的方式，用黃沙泥漿砌成一個一個泥垛，再分別將人屍馬屍駝屍交錯鑲嵌進去，築成一道長長的屍牆(足足有二裏長，像一段長城)，讓它們和九泉之下的馬黑馬、李老軍、白蛤蟆、嬈兒女等等陰魂相聚，安息千秋。
(若幹年後，這道屍牆中的屍體血肉已經腐爛成灰，但那一具具馬骷髏、人骷髏、駱駝骷髏，還依然栩栩如生，遠眺東方故鄉之地，似欲垂淚。每當大漠夜風吹起，那條青銅狗鏈子，還在屍牆上摩擦出一陣"嗆啷嗆啷"的餘響……)
當這一切工作就緒之後，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再不用商量再不用發問，花奴皇後已自然而然地被擁立為女王。她默默地瀏覽了一下這千人之國僅剩的三百餘殘兵，什麽話也沒說，隻嘆息了一聲："死了張屠夫，不吃連毛豬！"隨後，發布了她即位以來的第一道詔令：
"遷都。"
於是，三百餘老弱殘兵又組成一支零落破碎的遷徙大軍，抬起傷者，馱起老小，由黃瘸子引路，朝著遙遠的枯木林方向遷徙而去……
七
結束了，結束了，一個盛極一時的奇蹟王國，就這樣走向了它最後的末路，一段由英雄和匹夫共同創造的荒誕歷史，也就此降下了帷幕。
[筆者敘至此處，不得不遺憾地告訴大家，我所知道的有關紅鳥王國的一切材料，也到此結束了。關於花奴他們出走枯木林後的最後下落，有幾種說法。一般的說法是，他們到達枯木林後，又實行嚴格的禁欲主義，以求圖新，但結果仍不行，勉強堅持半年，又發生了一場大瘟疫，三分人口又去其二，正在毀滅殆盡之際，忽然有一支地質隊意外地發現了他們，從而獲救。另一種說是，發現他們的不是地質隊，而是一支解放軍巡邏隊，當時在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前夕，在對無人區進行搜索的時候。由於一些可以理解的歷史原因，當時隻對他們做了一些秘密安置，對外沒有透露消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年守秘密的人也被秘密安置了，所以造成了現在這一懸案。兩種說法似可互補，但總是缺乏進一步的確證。筆者相信，這一事件雖然發生在近半個世紀以前，最後的尾聲也已過去四十多年，但畢竟還沒海枯石爛，說不定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又會有新的意外發現，我們不妨耐心以待。至於像鼠頭紅鳥，青銅狗鏈，枯木林之謎，雷火穀之謎等等，則純屬自然之謎了，我們隻有等人類科學的進一步去揭示了，筆者在此隻有深表悵惘……]
至此時刻，紅鳥王國的滅頂之災，終於進入其最後的尾聲……
滔滔洪水流了三天三夜，隆隆雷聲響了三天三夜，地震餘波亦持續了三天三夜，大約在第四天上，混沌的天宇漸漸露出一線亮光。
又過一日，風止雷息，水波落潮，天地才重現舊日的寧靜。劫後餘生的殘存人畜，有的從泥漿裏慢慢支起頭顱，有的從沙包高地上漸漸睜開眼睛。這時候，他們才完全看清，他們的王國家園已徹底毀滅，人已死去十之七八，畜已死去十之七八，千畝良田已成淤泥沼澤，旮旯城廢墟已成水中島嶼。昔日的輝煌，昔日的業績，昔日的悲歡，昔日的榮辱，俱成一去不返的千古雲煙……
以九眼井海子為中心的一片汪洋之上，一隊哀鴻久久徘徊悲鳴不絕，猶似那鼠頭紅鳥留下的一群孑遺……水麵之上，又泛起一群一群的大魚小魚，追逐蠶食著各種浮屍殘骸……遠遠的西方地平線上，矗立著一匹蒼老的孤駝，一動不動，像石化了一般；血紅的落日映其剪影，恰似一幅世界末日的畫麵……
暮色降臨，冷月升天，在嘩嘩的濤水拍岸聲中，又見有數匹白馬結成一隊，到水邊飲水，蹄聲踏踏，如濺冰河。
但當翌日天明近前細看，它們其實早已死去，隻因四肢陷入淤泥之中，骨架還沒有倒下……
多麽蒼涼的世界，多麽洪荒的宇宙，此時此刻的人心已經無悲無喜，無冷無暖，他們就這麽靜靜地或坐或臥於沙崗之上，不食不飲，如待大歸……
又過數日，浩瀚汪洋開始退潮。也許是沙漠地理的特殊原因，地麵積水漲得快也落得快，一日一落，日淺一日，僅僅三五天時間，大片的汪洋又似滲入無數條地下河，旮旯城廢墟復露於地麵之上，田陌地埂也漸見輪廓……
這時候，倖存的人們才漸漸神誌復甦，明白了他們確實遭受天譴，成了唯一一群大難不死的漏網之魚……
沒有人發號施令，也沒有人出麵組織，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默默無聲地做出一份善後工作。他們開始從沙灘上，泥沼中，廢墟裏，打撈搜集各色各樣的人屍、馬屍、駝屍。這些死難者的遺體，除了一部分已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大部分還殘留故地。在這份工作的進行途中，他們又發現一樁奇事，在旮旯城西側的一片廢墟中，那個黃瘸子等三名和尚居然還沒死去，奄奄一息地僵臥在一團泥漿中，每個人的手還像拔河一樣同攥著一根鐵鏈子。人們順鐵鏈往下挖去淤泥三尺，竟拖出一條奇怪的獸屍。這獸屍極像當年獨眼龍在鳳凰營內遇見的那條黃狗，跟前時馬黑馬窮追不捨的那頭怪獸形象也大致相符，一身狗毛，一臉狗相，隻是腹下多長著一條腿，是五條，不是四條。另外脖子上拴著的那條鐵鏈，仔細察看也不是鐵的，而是青銅色的，已經綠鏽斑斑，腐朽不堪。人們呆望著這情形，久久無語(這是這場大災難過後人們唯一表現出的一絲驚訝)，但旋即，人們就平靜了，沒啥多問的，一切都屬正常。
在這個天外世界，已經沒有什麽不可理解的事了。
隨後，他們就將這具狗屍和所有的人屍馬屍駝屍，全部集中到先前的那片墳地沙灘上，再沒有掩埋(他們已無力再做那麽多的棺材)，而是以"厝"的方式，用黃沙泥漿砌成一個一個泥垛，再分別將人屍馬屍駝屍交錯鑲嵌進去，築成一道長長的屍牆(足足有二裏長，像一段長城)，讓它們和九泉之下的馬黑馬、李老軍、白蛤蟆、嬈兒女等等陰魂相聚，安息千秋。
(若幹年後，這道屍牆中的屍體血肉已經腐爛成灰，但那一具具馬骷髏、人骷髏、駱駝骷髏，還依然栩栩如生，遠眺東方故鄉之地，似欲垂淚。每當大漠夜風吹起，那條青銅狗鏈子，還在屍牆上摩擦出一陣"嗆啷嗆啷"的餘響……)
當這一切工作就緒之後，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再不用商量再不用發問，花奴皇後已自然而然地被擁立為女王。她默默地瀏覽了一下這千人之國僅剩的三百餘殘兵，什麽話也沒說，隻嘆息了一聲："死了張屠夫，不吃連毛豬！"隨後，發布了她即位以來的第一道詔令：
"遷都。"
於是，三百餘老弱殘兵又組成一支零落破碎的遷徙大軍，抬起傷者，馱起老小，由黃瘸子引路，朝著遙遠的枯木林方向遷徙而去……
七
結束了，結束了，一個盛極一時的奇蹟王國，就這樣走向了它最後的末路，一段由英雄和匹夫共同創造的荒誕歷史，也就此降下了帷幕。
[筆者敘至此處，不得不遺憾地告訴大家，我所知道的有關紅鳥王國的一切材料，也到此結束了。關於花奴他們出走枯木林後的最後下落，有幾種說法。一般的說法是，他們到達枯木林後，又實行嚴格的禁欲主義，以求圖新，但結果仍不行，勉強堅持半年，又發生了一場大瘟疫，三分人口又去其二，正在毀滅殆盡之際，忽然有一支地質隊意外地發現了他們，從而獲救。另一種說是，發現他們的不是地質隊，而是一支解放軍巡邏隊，當時在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前夕，在對無人區進行搜索的時候。由於一些可以理解的歷史原因，當時隻對他們做了一些秘密安置，對外沒有透露消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年守秘密的人也被秘密安置了，所以造成了現在這一懸案。兩種說法似可互補，但總是缺乏進一步的確證。筆者相信，這一事件雖然發生在近半個世紀以前，最後的尾聲也已過去四十多年，但畢竟還沒海枯石爛，說不定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又會有新的意外發現，我們不妨耐心以待。至於像鼠頭紅鳥，青銅狗鏈，枯木林之謎，雷火穀之謎等等，則純屬自然之謎了，我們隻有等人類科學的進一步去揭示了，筆者在此隻有深表悵惘……]